省委大院,二号别墅。
苏玉成晚上十一点才匆匆赶回来。
他轻手轻脚地走进主卧,妻子吴新蕊已经睡了,呼吸平稳。
他没有打扰她,只是在床边站了一会儿,便转身退了出来。
女儿的房间还亮着灯。
他轻轻推开门,苏清璇正坐在床头发呆,看到他进来,有些期待,叫了一声。
“爸。”
苏玉成走到女儿的床边坐下,宽厚的手掌轻轻放在她的头顶,动作温柔。
“一直在等我?”
“嗯,怕你赶不回来。”
他看着女儿已经长大的模样,心里五味杂陈:“傻孩子,你是我女儿,你出嫁,我就是在天边也一定会赶回来。”
“我怕,怕你像时候一样,因为工作没有时间。”
苏玉成的手一顿。
“我一直不愿意去想,有一天你会出嫁。”他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总觉得,你还,还能在家里多呆几年。没想到,这一天还是来了。”
苏清璇的眼睛一下子就红了。
她又轻轻喊了一声,“爸。”
声音里带着浓浓的鼻音和委屈,像是回到了时候。
苏玉成笑了笑,抽出纸巾递给她,“傻孩子,这是你的好日子,哭什么。心明天眼睛肿了,不好看。”
话音未,苏清璇再也忍不住,一下扑进他怀里,放声哭了出来。
苏玉成身体一僵,随即放松下来,轻轻抚着她的后背。
他突然发现,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女儿那头干练的短发,已经变成了一头乌黑柔顺的长发,披散在肩上,带着淡淡的馨香。
“对不起,璇。”苏玉成低声,“我和你妈,都不是合格的父母。抱歉,我们给了你一个不算好的童年。”
这句话,像是一把钥匙,打开了苏清璇心中尘封已久的闸门。
她哭得越发伤心,肩膀剧烈地颤抖着,仿佛要把这些年积攒的所有委屈,都一次性宣泄出来。
苏玉成没有再话,只是任由她哭着,一下一下地轻拍着她的背,无声地给予安慰。
过了许久,苏清璇的哭声才渐渐了下去。
“还好,你的眼光不错。”苏玉成等她情绪平复了一些,才继续开口,“这几年看下来,刘是个稳当的人。把你交给他,我和你妈都很放心。”
他的话语里,有一种如释重负的欣慰,但紧接着,又涌上一股难言的伤感。
他实在不愿意承认,从明天开始,这个世界上就会有另一个男人,像自己一样,甚至比自己更亲密地爱护着他的女儿。
“不过,璇,我还是想啰嗦两句。”
苏清璇从他怀里抬起头,泪眼婆娑地看着他。
“婚姻是需要经营的。”苏玉成认真地看着女儿的眼睛,“任何一方单方面的付出,都不会长久。对于你的伴侣,当他给予你情绪价值的时候,你最好能有所回应。有来有往,才是交流。”
他像是想起了什么,顿了顿。
“婚姻中,最大的伤害不是争吵,而是冷漠。有矛盾很正常,两个人来自不同的家庭,有不同的成长环境,生活习惯也不同。”
“谈恋爱的时候,都会把自己最好的一面展示给对方看。但结婚之后,会有一点不一样,有些事情,可能你会觉得无法容忍。这些,都需要你们去磨合。”
“你要记住,他是要和你共渡一生的人。我不是让你无条件地忍让,而是希望你遇到事情,多和他交流,多沟通。爸爸相信你的智慧,一定能把自己的日子过得很好。”
苏清璇用力地点点头,泪水再次滑,她哽咽着:“爸,你放心,我一定会幸福的。”
“嗯。”苏玉成笑着,又爱怜地为她擦去眼角的泪,“别哭了,都成花猫了。眼睛哭肿了,明天怎么当最漂亮的新娘子。”
苏清璇有些不好意思地坐直了身子,从父亲手里接过纸巾,仔细擦了擦脸。
苏玉成看着她,继续道:“京城那套房子,已经过户给你了。手续我都签好字了,等你们回京城就去办一下。”
苏清璇一愣,“爸,我们买了房子。”
“我知道,还在装修嘛。”苏玉成打断她,“那是你们的,这是爸给你的,别推辞。”
苏清璇还想什么,苏玉成已经从随身的公文包里拿出了一份文件。
“这是新成集团百分之五的股份,也会转到你的名下。暂时由我代持,每年的分红会按时打到你的账上。”
“爸……”苏清璇彻底惊住了。
新成集团百分之五的股份,那意味着什么,她心里很清楚。
那是一笔庞大到难以想象的财富。
苏玉成却打断了她的话,他的态度很坚决。
“你是爸最爱的女儿,这些都是你应得的。”
他把一张银行卡塞到女儿手里。
“这张卡里,我给你打了两百万,做为你的嫁妆。以后自己成家了,手里有钱,日子也能过得从容一些。”
他看着女儿,意有所指地补充道:“刘是个公务员,有他的前途,别让他因为钱的事情犯错误。以后有任何解决不了的困难,一定要记得找爸,爸给你解决。”
苏清璇的眼泪,再一次决堤。
她紧紧攥着那张卡,那份文件,只觉得重逾千斤。
“记住。”苏玉成一字一句,郑重地对她,“你永远都有后路。”
苏清璇再也不出一句话,只能拼命点头。
“我记住了,爸。”她带着哭腔,“你和妈也要保重身体,我还指望你们帮我带孩子呢。”
听到“带孩子”三个字,苏玉成紧绷的脸庞瞬间柔和下来,笑意从心底漾开。
“好,好。等你们有了孩子,我们年纪也大了,到时候……”
他没有再下去,而是转身从墙角的柜子里,搬出了一个巨大的册子。
那本册子足有八开纸那么大,深棕色的皮质封面,显得厚重而又珍贵。
“这是什么?”苏清璇不解地问。
苏玉成没话,只是把册子放在床上,翻开了第一页。
一张有些泛黄的照片,映入苏清璇的眼帘。
照片上,是一个刚刚出生的婴儿,被包裹在襁褓里,脸皱巴巴的,眼睛都还没完全睁开。
照片下方,用钢笔标注着一行刚劲的字迹:1977年7月13日。
正是她的生日。
“这是你来到这个世界上的第二天。”苏玉成的声音里充满了慈爱,“我从外地赶到医院的时候,你已经出生了。就这么巴掌大一点,脸皱皱的,像个老头。”
他用手指比划着,眼里闪烁着回忆的光。
“我当时可稀罕了。这就是我的女儿啊。”
“你妈给了你一个‘清’字,因为你出生在清江省。我给了你一个‘璇’字,意为美玉。你就是我们爱情的结晶,是我们在这个世界上最亲的亲人。”
“你的身体里,流淌着我们的血液,你将传承我们的基因,你让我们的家变得完整。你的到来,是这个世界上最美好的事情。”
苏玉成深情地看着女儿,“璇,你是上天给我最好的礼物。”
苏清璇泪眼汪汪地看着照片里那个丑丑的婴儿,轻声:“好丑啊。”
苏玉成哈哈一笑,又翻开了第二页。
照片上的婴儿大了许多,脸蛋圆鼓鼓的,眼睛又黑又亮,很是可爱。
“你妈工作忙,饮食常常不规律,不下奶。”苏玉成指着照片,“我就用奶粉喂你。刚开始你还不怎么愿意吃,老是吐奶,我换了好多个牌子,你才终于肯吃了。你瞧瞧,后来长得多好。”
苏清璇破涕为笑,“难怪,我现在还保持着每天一杯牛奶的习惯。”
苏玉成一页一页地翻着。
后面的照片越来越多,记录了她成长的每一个瞬间。
那个年代,没有数码相机,更没有拍照手机。每一张照片,都需要用胶卷拍摄,再一张张冲洗出来,心翼翼地保存好。
苏清璇能想象得到,自己的父亲,究竟是怀着怎样深沉的爱意,才会拍下这么多照片,将它们整理成册。
第一声啼哭、第一次翻身、第一次爬行、第一次蹒跚走路、第一次含糊不清地喊出“爸爸”。
第一次用蜡笔在墙上画画、第一次背上书包上幼儿园……
点点滴滴,事无巨细。
很多照片,苏清璇自己都毫无印象,应该是父亲在不经意间的抓拍。
在这些照片里,最初的几年,她总是笑得特别开心,眼睛弯弯的,像月牙儿。
可是,不知道从哪一页开始,照片上的女孩,笑容渐渐消失了。
她一个人坐在秋千上,一个人在看书,一个人在弹钢琴。
脸上没有了笑容,取而代之的是一种与年龄不符的安静和疏离。
再到后来,相册里的生活照越来越少,取而代之的,是一张张奖状的照片。
三好学生、优秀学生干部、满分的数学试卷、中考和高考的分数条……
再后来,是她发表在报纸上的一篇篇文章,是她扛着摄像机工作时的专注侧影。
苏清璇的手指,轻轻拂过那些照片,心头涌上一股酸涩。
这本相册,无声地印证了她日记里那些孤独的童年岁月。
突然,她的手指顿住了。
相册翻到了新的一页。
照片里,多了一个身影。
一个高大挺拔的年轻警察,站在林城的街头,正和一个抱着摄像机的女记者着什么。
是刘清明。
是她和刘清明最初相识的那段惊心动魄的岁月。
在林城,在云岭乡……
原来,都被父亲派去的人,一一记录了下来。
苏玉成察觉到女儿的异样,有些不好意思地解释道:“璇,我不是想要控制你,只是……只是想保护你,不想让你再出任何事。”
苏清璇摇摇头,轻声:“没关系,爸,我知道。我从来没有怪过你。”
她反而有些感激父亲做的这一切。
这些照片,留下了他们两人在确定关系之前,最真实、最不经意的互动瞬间。现在看来,都成了无比珍贵的记忆。
苏玉成拍了拍女儿的手,“好了,现在我把它交给你了。别看太晚,一会儿就早点睡吧,明天还有很多事情要忙。”
他站起身,替女儿掖好被角,转身离开了房间。
苏清璇抱着那本厚重的相册,一个人在灯下,又翻看了一会儿,才在倦意中沉沉睡去。
***为了响应中央的号召,刘清明的接亲队伍里,没有公务用车。
吴铁军开来了一辆姜新杰借来的奔驰车,充当迎亲的花车。
其他的用车,会由省政府公办厅的人安排。
他们一行就是接亲的男团。
吴铁军开得很稳,但并不快,时间还有很多,最重要的是安全,
这是吴新蕊的要求,也是刘清明自己的意愿。
第二天早上七点半。
车队准时抵达省委大院门口。
平日里威严的大门此刻显得更加肃穆。
荷枪实弹的武警站在岗台上,身姿如松。
车刚停稳,两道人影就迎了上来。
一个是吴新蕊的大秘段颖,另一个穿着警服,肩章上金星闪耀,是省委警卫局的江副局长。
这规格,高得吓人。
车窗降下。
江副局长脸上挂着职业的微笑,冲车内敬了个礼。
“刘主任,恭喜啊。”
刘清明推门下车,整理了一下西装领口,笑着回礼。
“江局,麻烦您了,还得亲自在这儿守着。”
“职责所在,应该的。”
江副局长挥了挥手,身后的警卫立刻上前,开始逐车检查证件。
哪怕是段颖亲自领着,哪怕明知道这是接亲的车队,程序也一道没少。
每一张身份证都核对无误,每一辆车的后备箱都打开检查。
这就是省委大院。
这就是权力的中心。
没有任何人可以例外。
吴铁军坐在车里,看着警卫拿着仪器在车底扫过,喉结上下滚动了一下。
这哪里是接亲,简直比反恐演习还严格。
足足折腾了十分钟,横杆才缓缓抬起。
奔驰车缓缓驶入,沿着那条熟悉的林荫道,向着深处开去。
二号别墅前,早已热闹非凡。
虽然没有张灯结彩,但院子里的树上都挂满了红色的绸带,透着一股子喜庆。
车刚停稳,一群人就围了上来。
清一色的白衬衫、黑西裤,胸前别着工作牌。
那是省政府办公厅的工作人员。
为首的男子正是温学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