邵庭第三次跨上凌曜那辆黑红相间的摩托车后座。
这一次,引擎的轰鸣声不再狂暴,车速也维持在一个相对平稳的区间,风声在耳边呼啸,却不再带着亡命徒般的疯狂。
除了第一次的试探与威慑,凌曜再也没有把那个唯一的头盔留给自己,每一次都默不作声地递给了邵庭。
头盔内壁似乎还残留着对方的气息,邵庭心中涌起一股复杂难言的酸涩与痛楚。
他恨不得此刻就紧紧抱住前方这个看似坚硬冷酷、实则可能早已千疮百孔的爱人,告诉他一切都会不一样了。
他只恨自己来到这个世界太晚,没能在他被拖入深渊之前找到他,没能阻止那些罪孽的发生。
他微微抬起头,透过头盔的深色护目镜望向天空。
太国的太阳依旧炽烈,但在镜片的过滤下,光芒变得柔和,不再刺眼。
一个坚定的信念在他心中愈发清晰——圣日教,必须被彻底铲除!
这不仅是为了任务,更是为了凌曜,为了所有被它吞噬的人。
摩托车平稳地驶入高层公寓的地下车库。两人沉默地走进电梯,升至顶层。
回到这个极度整洁、却冰冷得没有一丝人气的家,凌曜重复着那套近乎偏执的流程:在玄关脱下所有衣物,扔进专用垃圾箱,然后从消毒柜中取出崭新的睡衣。
他将一套衣物递给邵庭。
邵庭接过,微微一怔——这次的尺码,完全合身,不再是凌曜那略显宽松的尺寸。
他有些惊讶地抬眼看向凌曜。
凌曜却避开了他的视线,面无表情地转身,自顾自地穿上另一套睡衣,仿佛那只是一个无心的巧合。
邵庭没有再问,沉默地换好衣服。柔软的布料贴合着皮肤,带来一丝陌生的暖意。
两人走到客厅,在沙发上坐下。巨大的落地窗外,城市华灯初上,万家灯火如同散落的星辰,勾勒出繁华的轮廓。
气氛却与上一次的试探和紧绷截然不同。一种沉重的、近乎窒息的寂静弥漫开来,仿佛暴风雨过后短暂的平静,底下却暗流汹涌。
凌曜将胳膊搭在沙发靠背上,脸却转向窗外,望着那片他俯瞰了无数次、却似乎从未真正属于他的璀璨灯火。
他的侧脸在窗外微光的映衬下,线条冷硬,却透着一股难以言说的孤寂。
“我是圣日教的圣子,”他忽然开口,声音平静无波,像是在陈述一个与己无关的事实,“从有记忆起就是。你有什么想问的,就问吧。”
他的语气里带着一种破罐破摔般的坦然,又像是在主动撕开一道血淋淋的伤口,等待着对方的审判或怜悯。
然而,邵庭的回答却出乎他的意料。
“凌曜,”邵庭的声音很轻,却清晰地传入他耳中,“那些事之后再说。我现在……想先聊聊我们两个之间的事。”
凌曜搭在沙发上的手指几不可察地蜷缩了一下。
他缓缓回过头,琥珀色的眼眸在昏暗的光线下显得深邃难测,目光直直地投向邵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怔忡和警惕。
“我们?”他重复道,唇角勾起一抹极淡的近乎自嘲的弧度,“我们之间,能有什么事?”
话音还未完全落下,邵庭却忽然动了。
他毫无征兆地站起身,一步跨到凌曜面前,身体微微前倾,双手撑在凌曜身体两侧的沙发靠背上,将人完全笼罩在自己的阴影之下。
这个姿势迫使凌曜不得不抬起头,以一种他从未有过的、仰视的角度看向邵庭。
两人往常居高临下的位置调转,带来一种奇异的压迫感。
邵庭抬手,摘下了那副总是隔在他与外界之间的金丝眼镜,随手放在一旁的茶几上。
没有了镜片的阻隔,他那双总是显得冷静理智的黑眸彻底暴露在凌曜的视线中。
此刻,那双眼睛里没有了平日的疏离和审视,只剩下一种近乎灼人,不容置疑的认真。
“凌曜,”邵庭的声音低沉而清晰:“我出身太国警校,最高荣誉毕业生。现在的工作单位是市刑事科学技术研究所,职级是首席法医,今年28岁。”
他顿了顿,目光没有丝毫游移,继续道:“直系亲人只有一个,妹妹邵颖,20岁,正在首都大学读大二。我平时工作之外,爱好是自由搏击和阅读专业文献。性格...可能比较无趣,甚至有些刻板。”
他一口气说完,仿佛在做一份极其严谨的个人报告,将自己的一切摊开在凌曜面前。
凌曜的心脏不受控制地微微缩紧,面上却扯出一个更加讽刺的弧度,试图用尖锐的外壳抵挡这突如其来的,让他无所适从的坦诚:
“所以呢,邵法医?你这是在跟我交换个人信息?需要我也自我介绍一下吗?”
他嗤笑一声,语气变得冰冷而空洞,带着自毁般的快意:
“很可惜,我的经历没什么好说的。我自出生起就是圣日教的圣子,没有家人,没有所谓的过去。活着是圣子,死了也只会是圣日教的圣子。我这辈子,早就和那个鬼地方分不开了。听明白了吗?”
他几乎是恶狠狠地吐出这些话,像是在提前堵死所有可能的路,碾碎所有不切实际的幻想。
“不。”邵庭斩钉截铁地打断他,目光依旧牢牢锁着他,“你是凌曜。”
他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奇异的力量,穿透了凌曜筑起的冰冷高墙。
“我知道我的性格无趣又呆板。我也知道你做过很多事,那些按照法律和世俗道德,绝对无法被原谅的事。”
邵庭的喉结滚动了一下,眼神里有一丝痛楚闪过,但很快被更深的坚定取代,“我们看起来,确实是两个世界的人。泾渭分明,甚至……本应水火不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