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为了不让他们,在那些从小就生活在权力中心、见惯了繁华的、京城刘家的兄弟姐妹面前,因为衣着寒酸而自卑,而抬不起头!
是为了不让他们,给含辛茹苦一辈子的爷爷奶奶丢人,给弯河老刘家这一脉丢人!
一股巨大的、难以言喻的暖流,混合着沉甸甸的感动与压力,瞬间冲垮了刘红苕的心理防线。
她的眼眶一热,泪水差点就涌了出来。
她用力地吸了吸鼻子,将泪意强行压了回去,然后,她抬起头,挺直了胸膛,用一种前所未有的、无比认真的眼神,看着刘青山。
“老四,我明白了。”
她的声音,清亮而又坚定,“你放心吧。我们……肯定不会给爷爷奶奶丢人,不会给家里人丢人,更不会……给你丢人。”
刘青山看着她眼中那瞬间燃起的斗志,欣慰地笑了。
他摆了摆手,语气轻松下来:“我无所谓,主要是爷爷奶奶。”
“老四,那你晚上……不过来吗?”刘劲草有些失望地问道。
在他看来,有刘青山在,他的心里才最踏实。
刘青山摇了摇头:“我已经和二爷爷、三爷爷家的叔叔婶婶、大伯大娘、哥哥姐姐们都见过了。我晚上还有别的事,就不过去了。再说,明天我还要回学校上课呢。”
“哦……”
刘劲草虽然极度失望,但也懂事地点了点头,“好。”
刘青山走上前,用力地拍了拍他的肩膀,然后,他后退一步,目光再次从兄妹二人身上扫过。
他的神情,再次变得深邃而又悠远。
“二姐,三哥。”
他缓缓地开口,声音在清冷的夜风中,褪去了白日的温和,变得沉静而又充满了异样的穿透力,仿佛每一个字,都带着足以被铭记一生的分量。
“今天,我最后再跟你们说几句。”
“这个世界上,其实横亘着无数道看不见的墙。这些墙,把人的活法,隔成了不同的天地。”
“第一重天地,是我们在弯河的那种活法。”
他的目光,仿佛穿透了眼前璀璨的灯河,望向了遥远的、贫瘠的西北。
“那不叫‘生活’,那叫‘活着’。我们面朝黄土背朝天,刨不出十块钱,看见的天,就是山尖尖上框出来的那一小块。我们的喜怒哀乐,由老天爷决定,一场雨,一场旱,就是一年的命数。在那片天地里,我们没有选择,只能挣扎。”
“第二重天地,是县城里工人干部的那种活法。”
他的声音没有起伏,却带着一种冷峻的剖析感,“那叫‘日子’。一个月几十块钱,人生被工厂的汽笛声分割成一个个规整的方块。最大的梦想,或许就是买一辆永久牌的自行车,能让自己的世界,从村头延伸到县城的电影院。逢年过节能吃上一顿肉,就觉得心满意足。”
“那是一口安稳的井,能看到天,但天,也就只有井口那么大。”
他顿了顿,目光缓缓地、带着一丝锐利,落在了兄妹二人身上,“而今天,我带你们看的,是第三重天地。”
“在这里,你们看到了什么?”
他没有等他们回答,便自顾自地说了下去,“你们看到了上百块一件的羽绒服,看到了几百块一块的瑞士表,看到了出门就能坐的小轿车。但这些,都只是表象。”
“你们真正看到的,是一种‘活法’——一种可以不用看价签,只凭自己喜好去‘选择’的活法!是一种不必为了生存而挣扎,不必为了安稳而满足,可以去追求更广阔天地的、自由的活法!”
他的话,不再是刻刀,而是一柄烧红的手术刀,不仅剖开了这个世界最真实、最残酷的阶级差异,更是在他们二人麻木的认知上,狠狠地烙下了一个全新的、名为“自由”的印记!
“燕京的繁华,我想,你们今天都看到了,也亲身感受到了。”
“这其中的滋味,是甜?是酸?是苦?还是辣?”
他的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弧度,“这是一种能让人上瘾的、最烈的酒。你们回去之后,可以躺在床上,仔仔细细地回味一下。是选择被这烈酒的滋味永远地诱惑,活在对它的向往和嫉妒里;还是选择,靠自己的本事,亲手为自己酿造出这壶酒。”
“我能帮你们的,只有这么多。”
他指了指他们怀里那些华丽的衣物,眼神变得无比深邃。
“我今天给你们买的,不是衣服。”
“是钥匙,也是铠甲!”
“铠甲,能让你们在今晚,在未来无数个需要你们挺起胸膛的场合,抵御住那些轻视、鄙夷的目光,让你们看起来,和他们没有什么不同。但你们要记住,铠甲只能保护你们的皮肉,却无法让你们的筋骨变得强壮。”
“而钥匙……”
他的声音,充满了最后的力量与期许,“我已经用它,为你们推开了通往第三重天地的大门。门外的世界,波澜壮阔,充满了无限的可能。但是,门后面的路,要靠你们自己一步一步地去走!我无法背着你们前进!”
“我可以直接给予你们华丽的外壳,但我无法直接给予你们自信的灵魂;我可以让你们一步登天,站在许多人一生都无法企及的高度,但我无法让你们拥有能在这个高度上站稳脚跟的力量!”
“这些——自信、成功、力量!”
“都需要你们自己,用你们的双手,用你们的头脑,去经历,去拼搏,去流血流汗,去从这个世界上,堂堂正正地,赢回来!”
“记住,衣服,终究是穿给别人看的光鲜外壳。”
“只有从骨子里长出来的、谁也拿不走的自信,和靠自己双手挣来的、谁也夺不走的本事,才是你们自己真正的、坚不可摧的脊梁!”
说完,他不再多言。
他对着兄妹二人,露出了一个鼓励的笑容,然后,干脆利落地转过身,拉开了车门。
朱霖也对着两人温柔地笑了笑,挥了挥手:“二姐,三哥,再见。”
说完,也跟着钻进了车里。
刘红苕和刘劲草,就那样抱着一大堆的购物袋,怔怔地站在清冷的街口。
他们看着那辆黑色的皇冠轿车,缓缓地掉头,然后,那两盏红色的尾灯,如同两颗遥远的星辰,渐渐地、渐渐地,汇入了那片由无数灯光组成的、璀璨而又冰冷的银河之中。
最终,消失不见。
夜风吹来,吹在他们崭新的、昂贵的大衣上,却让他们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深入骨髓的清醒。
他们怀里抱着的,仿佛不再是华丽的衣物。
那是一份沉甸甸的期许,一份通往新世界的入场券,更是一副……甜蜜的枷锁。
两人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的眼中,看到了同样被彻底点燃的火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