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伸出手,轻轻抚摸着冰冷的弓身,指尖带着微颤,
“那就用它,去猎杀那些毁了你、毁了无数个家的豺狼吧。”
月光下,苏青岚的侧影单薄,眼中却不再有空茫,只有一种重新凝聚的决绝。
她就那样坐着,对着孤坟,饮尽了壶中最后一口烈酒,也说尽了三年来所有的沉默与哀恸。
翌日清晨,霜寒露重。
苏青岚洗净了脸庞,将一头青丝紧紧束起,换上了一身浆洗得发白的粗布劲装。
她仔细擦拭了那张柘木猎弓,将它背在身后,又将夫君留下的那柄短匕郑重地揣入怀中。
推开院门吱呀作响,没有再回头,背影在荒凉的村道上拉得很长。
临时征用的宗祠门前,歪歪斜斜挂着一张写有“凤翎营募勇处”的糙纸。
被风吹得一角簌簌作响,随时要掉下来的样子。
昨夜的冷露在青石阶上凝了一层薄霜,踩上去留下清晰的湿痕。
祠堂摆了张掉漆的旧木桌,小吏棉衣外头裹着件皱巴巴的青色吏服,此刻正揣着手、缩着脖子打瞌睡。
此处只余他一人,需要等待上头撤回征兵令才能离开。
天光未亮,四下里空旷无人,只有几只麻雀在光秃的枝桠间跳跃,发出叽喳的脆响。
征召女子的新鲜事,昨日看热闹的多,真敢来的寥寥无几。
就在这时,一阵稳定而轻微的脚步声打破寂静。
小吏弹起眼眸,循声望去,只见一女子独自走来。
她穿着一身洗得发白的粗布衣裤,身形在宽大的衣衫下显得有些单薄,但脊背挺得笔直。
清晨的寒风吹拂着她额前几缕未被束好的发丝,却吹不散她眉宇间那股子冷冽。
平静地望过来,不像其他来看热闹的村妇那样带着好奇或怯懦,反而像结了冰的深潭,看不见底,有一股沉静的力量。
小吏下意识眯起眼睛,坐直了些,将手从袖筒里抽出来,指尖立刻被寒气刺得生疼。
“姓名?籍贯?可有所长?”
“苏青岚,本村人。擅弓马,能骑射。”
他抬起眼,仔仔细细地打量对面。
北地女子会骑射的并非没有,多是猎户或军户家的女儿。
但如此平静地说出来投军,还是新建前途未卜的凤翎营……
想从她脸上找出哪怕一丝的犹豫、逞强,并没有。
只有一片沉静,沉静得近乎固执,仿佛在说一件无可更改的事情。
眼神深处似乎还藏着些什么,是压抑的悲恸?还是孤注一掷的决然?
小吏分辨不清,只觉得女子的目光比秋晨的寒风更让人心头发紧。
他不再多问,伸手从桌角那摞文书中抽出一本簇新的名册。
封面是略显粗糙的黄麻纸,写着“凤翎营募勇登记造册”。
翻开,里面是空白的竖行格。
拿起桌上那方粗石砚,砚台里的墨汁边缘已凝了薄冰。
他用笔尖耐心搅开,蘸饱了浓黑的墨汁。
提起那支半旧的狼毫笔,屏住一口气,在名册空白的首行,郑重地、一笔一画地写下第一个名字:
苏青岚。
笔尖划过略显粗糙的纸面,发出清晰的“沙沙”声响。
在寂静的清晨,听来格外分明,轻描淡写地划过了她过往的沉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