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坚壁 第一(2 / 2)

不对。

牛以庸后背骤然发麻。

前朝的大树几乎已经尽数倒塌,剩下一些小鱼小虾不足为惧,如今陛下如日中天,正将民心一点一点地往自己手心中拽,兵力也一如既往的势不可挡,差的只是一个更加适合的朝政体制,以防再走上李氏老路。

这样的情况下,想要颁布一道法令,会很困难吗?还怕不能落到实处吗?

从一开始,沈之屿的话就在骗人!

什么选官制,像这种徐徐图之的东西,沈之屿会用,但绝不是他最锋利的武器,沈之屿这种人,毒和狠才是本质!

他想用选官制为表,来掩盖心中更大的谋略!

“来人!给本官套车,快!”

牛以庸回过神来,拔腿就往外跑,小厮以为出了什么大事,连忙去准备,路上还摔了一跤,半柱香不到,牛以庸已经坐上了马车。

车夫刚端上饭就被喊了过来,嘴边还沾着米粒,擦着汗询问:“大人去哪儿呀?”

牛以庸:“去皇……”

车夫没听见后面几个字:“什么?”

牛以庸没敢把“城”字讲出来,顿了须臾,在车夫的疑惑下,撩开车帘,走了下去。

“没事,你们回吧。”他摆摆手。

车夫和小厮面面相觑,但不好多说,只能把牵出来的马车又重新牵回去。

沈之屿如今身份敏感,不到万不得已,他不会进皇城,为什么今日偏偏要在皇城议政殿内,当着陛下的面对他说这些话?单纯只是想做此事,何不把他叫去丞相府?

沈之屿话里有话。

这分明是在警告他,无论猜到了什么,都把嘴闭紧了,好好办好交代给他的事情,不要做多余的。

牛以庸回过神来时,已经坐回了书房的椅子上,他换了一张纸,重新拿起笔,

一炷香之后。

牛以庸抱着脑袋,一个字也写不下去,书房内全是揉成球扔掉的纸,墨香四溢的书房里,自言自语道:“沈相,你算得陛下好狠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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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陛下丝毫没察觉出猫腻,还笑嘻嘻地跑过去给丞相大人捏肩膀:“朕的大人真厉害,这样一来算是永绝后患了。”

沈之屿笑道:“这就满足了?”

“还有别的?”

沈之屿放松身体任陛下伺候了会儿,然后起身去一旁的书架上取下一物。

一副大楚的地貌图。

绘制于七年前先帝登基时,除了道路之外,还有各藩王的势力范围,可以明显的看出,礼国的地势最好,处于两河流域交界处,背后靠海,还能在沿海一带贸易通商,齐国则是最大,占据了大半个东方,剩下的藩国,要么所处之地贫瘠,要么国土面积还不如京城大。

沈之屿:“笔。”

元彻不明所以,从龙案上随便抓了一支递过去。

沈之屿接过手,一看竟然是朱砂御笔,心道可真是没规矩,但还是将就着用了:“看好。”

那一场地动之后,鬼戎兵没能挖出齐王的尸体,齐国那边派探子打听过,一直没有回去,无论齐王本人是生是死,如今齐国没了王爷,在沈之屿眼里,齐国就得“死”。

他才不是什么正义慷慨之士,趁人之危这种事不做白不做。

沈之屿从最西方的京城开始,连出一条平滑的线,正好贯穿京城礼国齐国,不仅如此,此线还将大楚分为了南北两地。

“陛下在京城这一仗打得极为漂亮,名声定然已经远扬,算是达到了臣之前所想震慑的效果。”沈之屿道,“接下来就以京城危难齐王非但不拱卫,还擅自离藩为由,大做文章,摘了他的王爵吧。”

齐王用李亥挑衅元彻,这种看似以礼制为表皮实则耍流氓要挟人的做法,沈之屿直接反手给他玩了回去,让他知道什么叫作茧自缚。

还不用废一兵一卒,叫想要随齐王站队的人有苦说不出。

谁叫他自己离藩的呢,又不是元彻逼他离的。

元彻看着这条线,总觉得背后藏着什么奥义,沈之屿不会平白无故乱划线。

沈之屿提示道:“南北之地分开看,各有何特色?”

元彻答道:“南方之地多富饶,可地势原因,大多以经商为主,发达的也只有银子,养出来的兵不堪一击。”

沈之屿点头:“北方呢?”

元彻:“北方夹在北境和中原之间,与北境隔着一座塔铁萨山脉,北境人爱饲养狼群,以狼为坐骑,再加上对严寒高山天生的耐力,较容易跨过此山脉,而中原人想要跨过,几乎是不可能的。所以,北方诸国常受北境部族的侵扰掠夺,北方人虽比南方人善战,但仅有的物资让他们自保已是勉强……”

元彻猛地擡头!

这一条线,让有钱有粮的拿不出兵,有兵的没有钱粮,从根源上断了中原李氏藩王的联盟的可能,继而李亥也失去了作用,更杜绝了出现其他人效仿齐王!

沈之屿将图和笔还回元彻手中:“齐国一收回,接下来的时间,陛下可能会收到许多藩王的投诚,其中可能会有观望时局之辈,可能会有真心实意之辈,但无论是什么目的,他们的结局都会一样。”

元彻接道:“削藩?”

“没错。”

“只要听话懂事,他们可以有一个还算安逸平顺的后半生,但一定不能留王爵,更不能留玉牒。”沈之屿道,“您是新帝,等事情忙完后,大楚的国号都得改,真正的改朝换代,除了换个人坐龙椅,还有一场刨根问底的变革,留着前朝皇族算什么?”

第一步是摒弃掉血脉之贵。

第二步是不再需要藩王。

元彻下意识地问:“还有第三步吗?”

沈之屿道:“削相权。”

“什么!?”

元彻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一把抓过沈之屿的肩膀,让他正视自己:“不行!朕还想让你……”

“臣早就不打算归朝了。”沈之屿仿佛知道他想说什么,打断了他的后话。

“牛以庸等人的存在,是一个独立于外朝、陛下自己私有的内阁班子,保证陛下的决策不会受外朝掌控,从而杜绝耳目闭塞,之前一切紧迫,只能给他们一些挂名和旁枝末节权利,这不像话,帝王的内阁怎可随意,他们更不能以谋臣和幕僚自称,而是真真正正有官职在身的内朝朝臣。”

“朝堂的权利来来去去无非就是那些,牛以庸等人上位,那就得有人让位,并且让出来的位置还能接触到政事的核心,不然也是无济于补,正好臣离开朝堂已快一年,还和陛下立场‘对峙’,陛下大可以此为借口,削掉部分相权,拿去给他们。”

若说元彻今早在朝堂上办的事是将烂摊子马虎清扫了一通,那么到此为止,沈之屿已经将方方面面处理干净,仔细到每一个角落。

但元彻从来没想过要沈之屿牺牲属于他自己的权柄。

削相权意味着什么?

除了大权旁落外,还有一点,若有朝一日他做了辜负沈之屿的事情,沈之屿是没有任何力量和他反抗的,只能眼睁睁等着等着结局来临。

沈之屿全心全意地赌在了他身上,哪怕不惜断自己的后路。

“大人。”元彻攀在对方胳膊上的手渐渐用力,满心窝都溢着温柔和千言万语,静默许久之后,却只启齿说了两个字,“谢谢。”

谢谢你这么相信朕。

沈之屿拿下元彻的手,后退一步。

元彻:“怎么了?”

下一刻,沈之屿忽然撩起衣摆,挺拔有力地跪了下去。

元彻骤然起身:“这是做什么,快起来!”

沈之屿含笑:“天下万邦,海内一统,陛下,前朝皇帝以藩统领,您会有的,则是整个中原集权归于一手。”

元彻顿住了。

集权,这两个字甚至有些超过了他的认知。

议政殿内堆积了四天的文书折子如山,从让沈之屿的身形在其中显得单薄。

这里是整个中原权利的最顶峰,也会是一切归零之后,新的起点。

作者有话说:

红包已发,注意查收~

注1:出自《旧唐书·魏征传》

注2:意思可以理解成特定时期出现的特定产物,非常有,这说法我第一次在《波峰与波谷》第二版中看到,感觉很合适,就借来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