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流风知道它不想主人家难过,死在了外面。
但他还是为姜萝编造了一个美丽的谎言,让她坚信,老猫成了除邪惩恶的猫侠士,相忘于江湖。
所以这次,他也归隐于江湖,不必没有回家了。
苏流风的气息渐弱,他终于闭上了眼。
死之前,他想:阿萝会怨他吗?
怨他也好,这样一来,她就不会难过了。
姜萝睡醒时,日光大好。
被子盖在她身上,焖出一身的热汗。
姜萝踢开被子,转头瞥见桌上放置了一壶茶。不知道沏了多久,壶口没冒热气,应该凉了。
姜萝不免想到今日苏流风休沐居府,他这么不周到,一早就不见踪迹,定是又躲书房办公务去了。
有时,姜萝想,她还及不上那一摞案卷有趣,好生气。
姜萝想找苏流风算账,又想到他近日这么忙,累得话都少了,还是体贴他一点吧。
就连柔贵妃这种不爱男人的长辈有时候都劝她一句,苏驸马待她极好,不要总是欺负人家。
他们都心疼苏流风,好似她才是任性妄为的那个坏人。
先生人缘比她好多了。
算了,他们都是夫妻了,自然由她来挡灾呀。
姜萝想赖床,翻了个身,膝骨压住软绵绵的被褥。她半睡半醒,心里盘算起之前央求苏流风熬的蜜煎金橘,她为夫君背了这么多的锅,待会儿还要累他制柑橘合香,把房里都熏上香气才好。
如此,才能解她心头之恨,哼。
姜萝不睡了,下地倒茶喝。
刚挪开茶壶,她看到底下压了一封家书。
姜萝拆开信壳,抖出那张纸。
“啪嗒。”
茶壶落地,四分五裂。
还没等姜萝看完家书,她便翻箱倒柜理出袄裙,打算出门。
没有侍女束髻,也没人帮她更衣。
姜萝胡乱穿戴好,从马厩里拉了一匹高头骏马,翻身上马,冲出公主府。
她当街纵马喧哗,闹的阵仗不小,巡城的锦衣卫都被她惊动了,纷纷来探问情况。
“滚开!拦我者死!”
这一刻,她不要黎民与苍生。
她只是一个,想见夫君的姑娘。
姜萝没有停下马蹄,也没有回头。她火焰似的衣摆迎风扬动,猎猎作响。
一头乌黑油亮的发随风颤动,群魔乱舞一般,割在她的脸上。
疼得厉害。
却不知是皮肉,还是心脏。
姜萝一路向玄明神宫杀去。
她只有一个目的——她要带先生回家。
巍峨的殿宇渐渐浮现于眼前,业族的信徒拦住仪容凌乱的公主去路。
姜萝抽出马鞍上的长刃,厉声道:“谁敢阻本公主,杀无赦!”
有人认出姜萝,知道她是皇帝宠爱的宝珠公主,不敢再拦。
姜萝撩起裙摆,一路朝苏流风所在的正殿跑去。
斗篷太重,她就扯下外袍;红绸发带烦人,她就松开那一团发。
没有什么,能阻止她找到苏流风。
姜萝的脚步终于在殿外停了下来,她心生惶恐,不敢迈入殿宇。
还是前来阻拦姜萝的业族人先冲进殿宇,随即发出一声声凄厉的惨叫。
他们的佛子蒙罗死了,旁边还有一位微垂着头,好似沉睡的朝廷大臣。
姜萝走过去,推了推苏流风:“先生?”
苏流风没有回话,因这一触碰,口鼻里的血液竟泊泊涌出,一滴又一滴落了地。
姜萝触上苏流风的脖颈,他的皮肉比往常更白,只是没了脉搏,身体也是凉的。
血没凝固,应该死得不久。
姜萝后退半步,胸口一股憋闷的呕吐感涌来。
她要吐了。
不是恶心苏流风,只是幻梦碎裂的感觉太不真实,她几欲崩溃。
姜萝不敢相信,昨日还和她柔情蜜意的丈夫,今日会死在这里。
直到苏流风的身体摇摇欲坠,女孩儿一咬牙,还是上前拥住了他。
冰冷的触感,让姜萝抑制不住战栗。
她心疼到难以抑制。
接着,她眼泪决堤。
“啊啊——!”
姜萝发出犹如野兽一般凄怆的哀嚎声,还是哭了。
这不是真的,不是真的……
姜萝费力地保住苏流风的身体,一点点往外挪:“先生,我们回家。”
“原以为先生吃得少,身上没二两肉,可您怎么还这么沉啊……”
“先生,你醒一醒吧。”
“先生,我好累啊。”
姜萝忍住摇摇欲坠的眼泪,视线被笼罩上一重雾气。
她死死托住苏流风,仿佛在托住她的余生。
她咬紧了牙关,忍不住哀求。
不知求殿内垂眉俯瞰人间的金佛,还是求己。
姜萝泣不成声:“先生,我快抱不动你了……”
这场诡谲的死亡,最终被天家遮掩。
连同苏流风的死,也不得公之于众。
唯有姜萝身边的亲眷朋友知道内幕,知道苏驸马死了,姜萝没有丈夫了。
姜萝没有给苏流风寻一处风水宝地修坟,她任性地把他的尸身葬在了公主府后院。
她为苏流风烧冬衣,给他摆供品,还往石碑上淋了很多烈酒。
姜萝已经没有眼泪可以流了。
她说:“唉,还是贵妃娘娘心疼先生,她给你准备了一车纸钱,让我烧给你。但我想了想,还是放一放吧,一下子给你太多,在地底下又寻一房鬼妻子,连聘礼都准备好了,这可不行。我呢,就和你生前一样,帮你管着账,收着你的银子。你没钱花了就每天来找我,我每天都给你拿一点,你看可以吗?”
她说:“我虽然很胆小,但是‘死亡’这件事,我也是很有经验的。所以先生别怕打扰我,时不时托个梦,和我说说话,好吗?”
她说:“你给我写的信,我看过了。你是岐族佛子啊,原来先生的名字是‘奉’啊,还挺好听的。就是你那个信,其实写得不好,做人装大度也就算了,做鬼为什么还要装大度呢?唉,我给你念念你写的什么狗屁家书,你早点和我说嘛,你早点说,我就能教你写得更好……”
早点说,或许苏流风也不必死了。
都说好不会哭了,姜萝的信纸上还是渗下去了一个深点。
她拿手去抹,却濡花了一道墨迹。
弄脏了,这是先生留给她的信。
那一刻,姜萝忽然颓然地坐到了地上。
她难过、委屈地直掉眼泪。
姜萝想,她好像什么事都做不好。
“先生,你不在了,我什么事都做不好。”
姜萝低下头,又一次去看苏流风的信。
这一眼,正好落在苏流风写的那句话。
他怎么会这样气定神闲,怎么会一点都不难过。
怎么会用那么朴素的笔触,写下:“阿萝,你知道的,我其实……并不那么容易起妒心。所以,若你觅得良缘,也可以忘记我。”
忘记他个大头鬼!
他把她当什么了?她是那么水性杨花的人吗?
要纳男宠,好歹先给苏流风守三年丧吧!
她也得装个样子啊。
姜萝鼻腔酸酸的,刺痛极了。
原来她也有很毒的嘴,说出的话很不好听。
“先生,你这样对我,会有报应的!早晚给你找一堆面首回府,每晚都睡一个,独占你的床位!”她抱了抱冰冷的墓碑,故作凶相,又说,“当然,下一世、下一世你再投胎,就成我府上小奴吧。你若乖巧,我给你一点甜头,若是不乖巧,马鞭子喂饱。”
姜萝想了想,又十分丧气。
如果是苏流风,又怎会是不乖的小奴。
他定温文有礼,任她予取予求。
所以,她会对他很好很好的。
他们就相约在玉华镇见面吧。
苏流风不要再当被人欺辱的乞儿了,她没有那么多饼可以给他了。
姜萝不说赌气的话,她其实更希望苏流风投胎进一个富贵人家,一生顺遂,平平安安。
她不想他如这辈子一般,活得这么累了。
会是完美HE,别担心,但是我不能剧透,大家别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