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
驼爷沙哑的声音仿佛被风沙磨砺了千百遍,带着一种尘埃落定的疲惫。
他身旁的骆驼停止了咀嚼,铜铃在死寂中发出最后一声清脆的颤响,便再无声息。
半开的庙门像一道深渊的裂口,里面没有光,也没有任何声音,仿佛吞噬了一切活物的气息。
唯有门楣上悬着的一排九盏古灯,灯焰并非暖黄,而是森然的青白,如同鬼火,随着无形的风有节奏地摇曳,明灭之间,竟像是活物在呼吸。
苏半语的目光死死钉在那九盏灯上,一股寒意并非从皮肤渗入,而是直接从她的骨髓深处炸开,瞬间传遍四肢百骸。
那不是寻常的恐惧,而是一种生命本源被窥视、被标记的战栗。
因为就在每一盏青白灯焰摇曳的光影正下方,干燥的沙地里,无声无息地浮出了半截枯骨。
不多不少,正好九具。
每一具枯骨从腰部以下埋在沙中,露出的胸腔、臂骨、颈骨,其轮廓、尺寸,竟与一旁的林阎别无二致。
它们仿佛是林阎被风化了千年的倒影,以一种死亡的姿态从沙土中生长出来。
唯一的区别是,九具枯骨的颈骨之上,空空如也,没有头颅。
它们在等,等一颗头颅来完成这幅死亡的拼图。
苏半语的声音压得极低,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气音,却清晰地钻进每个人的耳朵里:“他们在等你……等你变成灯油。”
话音未落,一直沉默的墨三姑突然向前踉跄一步,她那只残缺的手掌猛地按在地上。
嗤啦一声轻响,一股焦糊的气味弥漫开来,她的掌心竟被滚烫的沙子烫起了几个燎泡。
这片沙漠的夜晚寒冷刺骨,沙子却烫得烙人,极不寻常。
“是‘死热’,”墨三姑忍着剧痛,艰难地在沙地上划着,“沙子生,只照‘将亡之形’。它不认你是谁,是什么,只认你是不是走到了‘终点’。这庙认‘终’不认‘人’。你若以活人的身份踏进去,门会立刻关闭,将你永远拒之门外;可你若是承认自己已死,门便会张开,将你的‘终形’一口吞下。”
秦九棺一直用手扶着林阎的肩膀,此刻他感觉林阎的身体微微一僵。
他沉声开口,声音如磐石般稳定:“他们设下了一个圈套。要你‘认终’,才许你‘破始’。承认自己的结局,才能得到进入的开始。”
“狗屁的开始!”驼爷朝着地上啐了一口,冷笑道,“认了,你就不是你了,你就是那第九具枯骨,是这破庙
林阎的脚下意识地向后挪了半步。
这并非退缩,而是一种本能的抗拒。
眼前的景象,已经超出了常理的范畴,这是一个针对他个人设下的、逻辑闭环的必死之局。
进去,是死。
不进,是败。
就在他心神浮动的一刹那,苏半语却做出了一个谁也未曾料到的举动。
她猛地从怀中抽出一截不知是何兽类的指骨,那指骨晶莹如玉,却透着一股邪气。
她没有丝毫犹豫,用指骨尖锐的一端划破了自己的左手掌心。
鲜血涌出,却诡异地没有滴落,更没有渗入脚下的沙地。
那几滴殷红的血珠在她的掌心滚动、汇聚,最终凝成一条纤细的血线,像一条有生命的赤色小蛇,猛地向前方射去,不偏不倚,直指门楣上最右侧的第九盏灯。
“我以骨卜残术,借你一缕‘未死之证’!”苏半语咬着牙,脸色因失血和催动秘术而变得苍白,“这庙要以‘终’为凭,我偏要用‘生’来问!灯若燃我血,就说明你林阎还‘在’,还未到终点!”
她的话音仿佛一道敕令。刹那间,异变陡生!
排在第八位的那盏青白灯焰,毫无征兆地骤然熄灭,化作一缕青烟。
而第九盏灯,在接触到苏半语那道血线的瞬间,火焰猛地暴涨三尺,颜色由原来的青白转为刺目的血红!
熊熊燃烧的红光撕破了黑暗,将林阎的面容映照得清清楚楚,纤毫毕现。
这光芒似乎触动了某种禁制。
庙门深不见底的阴影里,一道轮廓缓缓走出。
那是一个身穿古旧衣裙的女子,身形飘忽,面容模糊,最令人心悸的是,她的眼眶里没有眼珠,只有两个空洞的黑窟窿。
她,就是灯娘子。
灯娘子那双无瞳的眼“看”向苏半语,一种空洞而古老的声音仿佛直接在众人脑海中响起:“你替他争‘存’,等于替他刻‘终’。因为他需要被证明,所以他才处于‘存’与‘亡’的界限上。你证明了他还活着,恰恰是向这座庙宇宣告,他已无限接近死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