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林阎’之名被辱而愤怒”,这是第一百零八道“律因”。
——“因身负血债而决意一战”,这是第二百六十一道“律因”。
他的不甘,他的愤怒,他的决绝,他的一切,都被拆解成了三百七十二道清晰无比、逻辑严密的“律法动因”。
它们像一条条精密的锁链,将他的反抗牢牢锁死在“可以被理解”的范畴之内。
原来如此。
林阎在无尽的昏沉中,猛然醒悟。
他们不要我活着,那会诞生新的变数。
他们也不要我彻底死去,那会让这份‘素材’就此终结。
他们要我……“被解释”!
他们要将一个活生生的人,一个不屈的灵魂,变成一本可以随时翻阅、引用的律法判例。
“你们抄吧……”
一丝微弱到几乎不可闻的低喝,在他自己的意识深处响起。
那声音不带愤怒,不带悲伤,只有一种彻底的、决绝的冰冷。
“可我这一笔,不为任何‘因’!”
话音落下的瞬间,林阎主动放弃了最后一丝挣扎,任由那残存的神识彻底崩解。
他没有选择对抗,而是选择了消融。
他将最后一缕清明的意识,化作了一团最原始、最纯粹的混沌。
如一滴浓墨,坠入一汪清水。
没有惊天动地的巨响,没有光芒四射的爆发。
只是那墨色晕开,盘旋,最终与整片水融为一体,再也分不清彼此,再也找不到源头,无迹可寻。
几乎在同一时刻,沙地上,那些由律抄者辛苦誊抄的、逻辑严密的墨痕,仿佛失去了所有支撑其存在的根基,瞬间开始扭曲、变形。
原本工整的笔画变成了一道道毫无意义的蚯蚓线,最后彻底溃散,化作一滩滩杂乱无章的乱码。
信芽叶面上,那由阴露构成的墨影也随之剧烈颤动,最终“哗”的一声彻底溃散。
所有的露水失去了无形的力量支撑,终于顺着叶脉滚落,滴入沙中,渗出一小片湿痕,宛如一滴无声的眼泪。
一切,又恢复了寂静。
苏半语缓缓收回自己那两根焦黑的指骨,小心翼翼地放回随身的皮袋里。
她看着那空无一物的信芽叶片,嘴角咧开,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这回,他们连‘为什么’都答不上来了吧。”
墨三姑望着空空如也的火盆,眼神里有了一丝从未有过的茫然,她喃喃自语:“原来死,也可以不被理解。”
秦九棺默默地走到林阎身边,伸手将他已经冰冷的身体扶起,靠在自己身上。
他低头看着林阎那张毫无血色的脸,低声说道:“你不用解释……我懂。”
驼爷沉默地牵过那只只剩下三条腿的老驼,轻轻拍了拍它的脖子,声音沙哑地道:“还差一程。”
远处的地平线上,死寂的沙土微微拱起。
第三十一根信芽,破土而出。
它的叶脉上空空如也,没有留下任何文字的痕迹。
但在叶片的最中心,却凝着一团混沌的墨迹。
它不像字,也不像画,更像一个孩子随手的涂鸦,又像一句无人能读懂的遗言,在清冷的月光下,散发着一种比文字更加令人不安的诡异气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