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根信芽的叶尖,一滴血珠殷红欲滴,悬而不落。
那血珠并非林阎身上流出,而是自那抹诡异的绿意中凭空沁出,仿佛这株扎根于虚无的信芽,本身就流淌着血脉。
血珠在风中微微颤动,最终沿着叶尖的弧度缓缓滑下,滴落在一片凝固的沙粒上。
没有溅开,而是如同滚烫的烙铁,嗤的一声,在沙地上烫出一个焦黑的印记——一个古朴扭曲的“阎”字初篆。
林阎的瞳孔骤然收缩,死死地盯着那个字。
这字,他认得,不是从任何书卷典籍上,而是源于血脉深处的悸动。
就在他凝神之际,心口猛地一烫,一股灼热感瞬间传遍四肢百骸。
他下意识地捂住胸口,那本贴身收藏的生死簿残页竟无风自动,隔着衣物散发出滚烫的温度。
他急忙掏出残页,只见那张泛黄的纸页上,原本空白的地方,竟缓缓浮现出三行黯淡褪色的小字,字迹像是用早已干涸的血写成,带着一股陈腐的绝望。
“代阎一,生于甲子,焚于祠。”
“代阎二,生于甲子,溺于井。”
“代阎三,生于甲子,葬无名。”
三行字,三条命,都指向同一个生辰——甲子年。
那正是他林阎的生辰。
焚烧,溺毙,无名而葬。
每一个字都像一根钢针,扎进他的神魂深处。
他一直以为自己是“阎”这个姓氏的继承者,是背负着家族宿命前行的人。
直到此刻,他才悚然惊觉,自己或许连这个名字都不配拥有。
他不是继承者,他只是一个窃取了他人阳寿、顶替了他人名字的鬼。
那三个“代阎”,才是真正应该活下来的人。
林阎缓缓抬头,望向荒原深处那片被风沙模糊了轮廓的孤寂之地,喉结滚动,声音干涩沙哑,仿佛是从坟墓里挤出来的低语:“原来……我不是继承名字的人,是顶替名字的鬼。”
一直沉默不语的吴老杵,不知何时已站在他身侧,满是褶皱的脸在风沙中如同龟裂的土地。
他没有回答林阎的自语,那双浑浊的老眼看透了太多生死,早已波澜不惊。
他只是默默地从怀里掏出一个油纸包,塞进林阎冰冷的手中。
纸包沉甸甸的,散发着一股刺鼻的桐油和生漆混合的气味。
“棺材漆。”吴老杵的声音一如既往的平静,“去吧,把该还的,还干净。”
林阎捏紧了手中的油纸包,那冰凉滑腻的触感,像是在触摸一口为自己准备的棺材。
他点了点头,没有再多问一句。
有些债,不必问缘由,只需去偿还。
四人再次踏上沙路,向着荒原深处行去。
陈瘸子一瘸一拐地走在最前头,他的鼻子比猎犬还灵,不仅能嗅到活人的气息,更能闻出死地的味道。
忽然,他停下脚步,抬手拦住众人,鼻翼剧烈地翕动着,脸色凝重到了极点。
“停下!”他低喝道,“前面不是路,是‘名葬沟’。”
柳三更皱眉:“什么名葬沟?”
“百年前,这地方闹过一场大疫,死了不少外乡人。官府怕尸体传瘟,就地挖了个大坑,把三十六个无名尸扔了进去。巧的是,后来查验户籍,发现这三十六个人,全都姓‘阎’。”陈瘸子指向前方一片看似平坦的沙地,“从那以后,这里就叫名葬沟。埋的都是没名字的阎家鬼。”
话音未落,一阵阴冷的风凭空卷起。
众人眼前的沙地之上,那些细小的沙粒竟开始自行聚拢、流动,仿佛有一双无形的脚正在上面行走。
沙地之上,缓缓陷下一个又一个歪斜的脚印,一路向着前方延伸。
那脚印清晰无比,唯独右脚的印记,总是少了一根小脚趾。
林阎的目光瞬间凝固。
代阎三,葬无名……那残页上的字迹再次浮现于脑海。
他曾听吴老杵提过,当年为他替死的那个人,生来便右脚缺一趾。
“这不是引路……”柳三更握紧了腰间的引魂铃,铃铛无风自动,发出一阵阵细碎而急促的声响,像是在示警,“这是在拖人入列。”
夜色渐深,月光惨白如磷火。
当他们走到名葬沟的中心时,风声陡然凄厉起来。
沙丘之间,一道道黑影缓缓浮现,影影绰绰,不多不少,正好三十六道。
那些黑影身形扭曲,没有五官,只有一张模糊的脸部轮廓,唯独在额心正中,都烙印着一个与信芽上一般无二的“阎”字。
它们口中喷吐着肉眼可见的阴风,汇聚成一声声嘶哑而充满怨毒的咆哮。
“还我名来——!”
三十六道声音重叠在一起,震得人耳膜生疼,神魂欲裂。
面对这等阵仗,林阎却异常平静。
他没有拔刀,也没有念咒,反而从背包里取出了那个看似与此地格格不入的符箓打印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