阵图的线条杂乱无章,时而交错,时而断裂,仿佛一千个醉汉同时在此地乱舞,这正是“乱步阵”。
他将指尖的巫血甩入阵中,以血为引。
霎时间,阵图上浮现出无数淡淡的血色脚印,层层叠叠,密密麻麻,每一个脚印的轨迹都截然不同,瞬间将那条由孩童们走出的“唯一路径”彻底淹没在数据的洪流之中。
现在,就算对方有天大的本事,也无法从这片混沌中,复制出那条原始的、可被追踪的“路”。
秦九棺一直沉默地看着,此刻也动了。
他从袖中摸出三枚通体漆黑的黑檀钉,没有丝毫犹豫,精准地钉入了“乱步阵”的三个关键阵眼。
他双手合十,口中低声诵念,声音不大,却仿佛能压下这荒原上所有的风声:“路不归人,人自走路。”
子时三刻,夜色最浓。
东南方的鬼税局废墟方向,果然传来一阵低沉的、有节奏的震动,像是某种沉重的机械正在地底深处运转。
林阎冷哼一声,从怀中取出一页泛黄的、仿佛随时会碎裂的纸张。
正是那生死簿的残页。
他将残页贴在地面,灵力灌注其上,残页上古老的文字仿佛活了过来,化作无数光线射入地脉。
一幅清晰的画面在他脑海中浮现:废墟的地底,一个被掏空的巨大空间里,一群穿着老旧巡夜司制服、面无表情的人,正围着一台巨大而笨重的青铜机器忙碌着。
那机器上蒸汽与阴气交织,无数管道连接着地脉,中央的平台上,一个类似打印机的装置正在缓缓“打印”着一张张薄如蝉翼的卡片。
机器的核心,正连接着一根从地底深处延伸而来的、与那断线之芽同源的根须。
他们竟是想通过这“断线之芽”作为天线,反向提取那些“无名者”独一无二的灵魂印记,也就是所谓的“dNA”,强制生成“新生代幽薪卡”。
“想把‘不签字’,变成‘集体默认’?做梦。”
林阎眼中厉色一闪,他拿起一根山根钉,毫不犹豫地刺入自己的左掌掌心。
剧痛传来,但他眉头都未皱一下。
温热的巫血汩汩流出,他以指为笔,以血为墨,在那片由他亲手布下的“乱步阵”中央,一笔一划地写下四个大字——
此路无主。
字成的刹那,仿佛一声惊雷在所有人的灵魂深处炸响。
那株诡异的嫩芽猛地剧烈颤抖,叶片上“子午卯酉”的脉络瞬间断裂、崩解,化作亿万条比发丝还要纤细的金色光丝。
这些光丝并未消散,而是如拥有生命般,疯狂地扎入大地,如同最强韧的根须,以一种不可思议的速度向四面八方蔓延开去。
一里,十里,百里……
黎明时分,第一缕晨光刺破黑暗,照亮了这片死寂的荒原。
令人震撼的一幕出现了。
整片荒原之上,一夜之间,冒出了无数株与之前一模一样的嫩芽。
它们破土而出,迎着微光,每一株的叶脉上都带着那独特的、不完整的断线符文。
这些符文彼此交错,连接,如同一张覆盖了整个大地的巨大蛛网,却又没有任何一条纹路是完整的、可以被追踪、可以被命名的。
林阎站在着无边无际的“无名之野”中,望着这片亲手造就的奇景,轻轻地吐出一口气,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入每个同伴的耳中:“你们要制度,要名册,要灯,要神……可我们,只要一条能自己走到头的路。”
吴老杵咧开嘴,露出一口黄牙,畅快地笑了。
他走到那口被秦九棺带来的第一口空棺材旁,随手抓起一把混着新生嫩芽的泥土,扔了进去,发出一声闷响。
“收工了。”
然而,他们谁也没有注意到。
就在这片“无名之野”成形的瞬间,千里之外,一座早已被世人遗忘的无名荒庙之中,那尊曾因秦九棺之血而自燃的青铜灯残骸,突然极其轻微地震动了一下。
在它那早已烧成焦炭的灯芯处,一滴不知何时凝结、也未曾被烈火蒸发的暗金色灯油,仿佛被某种无形的引力牵引,缓缓地从灯芯的末梢滑落,滴答一声,渗入了庙宇龟裂的地砖之下。
地底深处,那滴金色的灯油无声无息地消融,化作一股奇异的能量,沿着地脉的缝隙,悄然无声地,与那张刚刚覆盖了百里方圆的“断线之芽”的根系网络,发生了第一次轻微的、不为人知的触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