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道折痕,与他母亲和守灯人笔迹中的“断线”暗痕,如出一辙。
他没有用打印机打印文字,他用蕴含着生死簿规则和巫族之血的“墨水”,打印出了一道“断裂”本身。
林...阎小心翼翼地将这张印着“断裂”的白纸折叠起来,折成一个信封的样式。
在封口处,他没有用符箓,也没有用胶水,而是抬起自己仍在流血的拇指,重重地按了下去。
那不是一个签名,也不是一个画押。
那是一个“无名之印”。
它代表了一个身份,却没有任何文字来定义这个身份。
就在此时,一直沉默的秦九棺动了。
他从腰后的工具包里,默默地取出了四根通体漆黑的黑檀钉。
他走到林阎身边,接过那个血印信封,眼神专注而凝重。
他将信封平放在地上,然后用手中那把沉重的铁锤,将四根黑檀钉分别钉在了信封的四个角上。
“咚……咚……咚……咚……”
四声沉闷的敲击声,仿佛钉在了所有人的心上。
每一下,都让那信封与脚下的大地连接得更紧密一分。
做完这一切,秦九棺才用他那特有的、沙哑低沉的嗓音说道:“这封信……不该有收件人。”
它不是寄给任何神明、鬼怪或规则的。它是对所有规则的“退信”。
林阎站起身,走到那三口早已挖好的空棺中央。
这里是荒原的地脉节点,是山根所在。
他将那封被黑檀钉固定住的“信”轻轻地放入了中央的土坑里,然后拔出背后的山根钉,以信封为中心,在地上迅速画出一个与墨三姑的“字魂阵”截然相反的阵法。
那是一个“逆文阵”。
它的所有笔画,都是反向的,所有结构,都是为了消解与破除。
当最后一笔画完,山根钉的尖端刺入阵眼。
刹那间,一股难以言喻的震颤从地底深处传来。
不是剧烈的摇晃,而是一种沉闷的、遍及整片荒原的共鸣。
紧接着,令人惊骇的一幕发生了。
在这片广袤的荒原上,那些散落在各处的、曾经有人焚烧过纸钱的灰堆,无论大小,无论新旧,在这一刻竟同时“嘭”地一声,齐齐裂开!
无数残破的、由灰烬构成的文字从灰堆中浮现出来,飘散在半空中。
那些是无数年来,无数人写下的祈愿和契约。
“我愿……”
“换命……”
“续职……”
“保佑……”
这些承载着凡人欲望与恐惧的文字,刚刚浮现,就被一道无形的力量从中间横向斩断。
那道斩断它们的无形之力,就和信封上的“断线”一模一样。
被斩断的文字瞬间失去了所有的力量和形态,化为最纯粹的飞灰,纷纷扬扬地飘散,回归于天地之间。
吴老杵仰头看着这漫天飘散的灰烬,浑浊的眼睛里第一次流露出震撼与醒悟。
他猛然明白了林阎的意图,喃喃自语:“你不是在发信……你是在‘退订’!你在退订所有以文字为凭证的契约!”
墨三姑也看着这壮观的一幕,她低声说道:“从今往后,在这片土地上,写下自己的名字,将不再等于签下自己的生死。”
文字的锁链,在这一刻,被斩断了。
所有的骚动渐渐平息,荒原恢复了死寂,但空气中那股压抑了不知多少年的沉重感,却似乎减轻了许多。
林阎缓缓走到那座无名的小土包前,双膝跪地。
他伸出手,一掌轻轻按在冰冷的坟土之上,仿佛在感受着什么。
他的声音很轻,带着一丝颤抖,却无比坚定。
“娘,你留下的不是信,是刀。”
“我用你给我的刀,砍了那盏灯,砍了那本册子,砍了所有的名字,也砍了所有的契约。”
他的话音落下,一阵风毫无征兆地吹过荒原。
风卷起了他面前坟土上最后一片灰烬,那片灰烬在空中盘旋、凝聚,竟隐隐幻化出一张模糊的女子面容。
她的嘴角似乎微微动了一下,那表情似笑非笑,带着一丝欣慰,又带着一丝了然。
随即,面容在风中彻底消散,再无痕迹。
林阎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感觉胸中郁结多年的那股气,终于顺了。
他站起身,正准备将那埋着“退信”的土坑填上。
可就在这时,他目光一凝,动作停住了。
只见那刚刚埋下信封的地方,原本平整的泥土,此刻竟像是有了生命一般,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缓缓地向上隆起一个小小的土包。
紧接着,一抹极不协调的嫩绿,顶开了湿润的泥土,顽强地钻了出来。
那是一根刚刚破土而出的嫩芽。
在这片死寂的荒原上,它的出现本身就是一个奇迹。
但更让林阎感到心惊的是,当那嫩芽舒展开第一片卷曲的叶子时,叶片上天然形成的脉络纹路,清晰可见,那纹路走向复杂而玄奥,竟隐隐构成了四个古老的文字。
只是,这四个字,每一道笔画,每一个转折处,都带着一道清晰无比的……“断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