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可以不在乎自己的生死,却不能无视那些因他而活下来的人的性命。
杀戮和拯救,界限在这一刻变得模糊不清。
他缓缓闭上了眼睛,切断了外界的一切纷扰。
体内的巫族之血随着他的心跳沉入经脉深处,古老而沉静的力量开始流淌。
在无边的黑暗中,一幅幅破碎的记忆画面闪过,最终定格在母亲临终前,那句虚弱却无比清晰的叮嘱上——“灯……要醒了……”
又是灯。
仿佛世间一切的苦难与诅咒,都源于那个虚无缥缈,却又无处不在的“灯”。
林阎猛地睁开双眼,一道前所未有的明悟在他眼中亮起。
他低声自语,像是在回答母亲,又像是在告诉自己:“是啊……不是谁都有资格去熄灭那盏灯,但总得有人,敢先割掉自己的根。”
他不看那朵花了,也不再试图去毁灭它。
他握着山根钉,毫不犹豫地在自己的左手掌心狠狠一划!
鲜血瞬间涌出,带着一丝淡淡的金色,滴落在纯白的花心之上。
那滴血没有像寻常液体一样散开,反而凝聚成了一点,散发出比花心本身更明亮的光芒。
吴老杵和秦九棺都愣住了,不明白他要做什么。
只见林阎伸出沾血的右手食指,在那片被自己鲜血浸染的花心上,开始书写。
他没有写下自己的名字,没有去完成那个致命的契约。
他写的,是另一句话,一个宣告,一道命令。
“谁、也、不、许、替、我、签、字!”
每一个字,都由他滚烫的巫族之血构成。
每一个笔画,都蕴含着他拒绝被任何人、任何意志所绑架的决绝。
当最后一笔落下,血字彻底渗入花心。
整株白花如同被投入了熔岩的冰块,开始了剧烈的颤抖。
花心上那原本清晰的“林——阎——?”三个字,像是被无形的力量冲刷,光芒迅速黯淡,缓缓褪去,最终,化为了一片纯粹的、不带任何文字的空白。
紧接着,那娇艳欲滴的花瓣开始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枯萎、焦黑。
花茎一寸一寸地失去水分,化为灰败的粉末。
前后不过几个呼吸的时间,这朵承载了无数人愿望的诡异之花,便彻底化为了一捧灰烬,被荒原上的夜风一吹,便散得无影无踪。
契约,被以一种谁也想不到的方式,中止了。
小哑婆仰头望着洗去阴霾、逐渐泛白的天空,用那干涩的声音轻声说道:“这一次……没有人当灯,也没有人当神了。”
吴老杵一直紧绷的脸终于松弛下来,咧开缺了门牙的嘴,露出了一个难看的笑容:“棺材空了,命也保住了,好,好!该收工了!”
林阎没有说话,他只是静静地望着远方。
晨曦的第一缕光芒刺破地平线,洒在这片满目疮痍的荒原之上。
他看到,在那些尸骸与废墟之间,有无数新的白花,正迎着朝阳悄然绽放。
它们开满了整个原野,每一朵都洁白无瑕,但每一朵的花心,都是一片空白。
再也没有谁的名字,会被擅自刻上去了。
林阎收回目光,声音很轻,却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坚定。
“从今往后,活人的路,自己走。”
话音落下,一阵微风拂过他的脸颊。
但这阵风有些奇怪,它不带丝毫尘土的气息,也没有荒原野草的味道。
那是一种极其细微、极其遥远的感觉,仿佛不是风,而是一道从世界某个未知角落传来的共鸣。
这共鸣没有情绪,不带善恶,更像是一声深沉悠远的回响。
就好像……他刚刚的所作所为,不仅仅是毁掉了一朵花,斩断了一份契约,更是在某个古老而庞大的棋盘上,落下了一枚谁也无法忽视的棋子。
一个他看不见、摸不着,却真实存在的“什么”,被惊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