倒悬的巨钟表面,那些密密麻麻的生辰刻痕开始疯狂闪烁,光芒交织中,一个高大、模糊的虚影在钟体内部缓缓浮现。
那虚影身披古老的祭祀袍服,面容威严,看不真切,但他的声音却如万载寒铁摩擦,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与规则之力,响彻在每个人的灵魂深处:“凡执灯者,必以血燃灯,以愿镇门,此乃天规,不可违逆!”
天规。
仅仅两个字,就带着一股碾压众生的力量,让吴老杵和墨三姑等人几乎要跪伏下去。
然而,林阎却挺直了脊梁。
他迎着那巨大的压力,一步步走到巨钟之下,直视着钟内那初代执灯人的虚影。
他没有辩驳,也没有嘶吼,只是缓缓举起了那张背面写着血字的护身符。
“你的儿子被你烧了,你的弟弟逃了。”林阎的声音平静,却比任何怒吼都更有力量,“我是逃亡者的后人,血脉里流淌的就是拒绝。所以,你的规矩,我不认。”
“我——不——同——意!”
最后五个字,他一字一顿,掷地有声。
仿佛一道无形的惊雷,劈在了支撑这个世界运转的某个核心之上。
刹那间,巨钟之上,所有闪烁的生辰刻痕,从第一个开始,如同被一只无形的手抹去,逐一熄灭。
光芒退潮般消散,整个钟体迅速变得暗淡、古旧,失去了所有神异。
紧接着,从地宫更深的地底,传来了一声清脆而巨大的“咔嚓”声!
那声音仿佛是某种巨大机械的齿轮崩断,又像是某种延续了太久的契约被彻底撕碎。
紧接着,一连串“咯、咯、咯”的怪异声响从四面八方传来,那是“更漏仪”的无数齿轮,在失去了“天规”的束缚后,开始疯狂地、不受控制地——逆向转动!
时间与宿命的枷锁,在这一刻,被彻底砸碎了。
地宫的震动缓缓平息。
一片死寂中,小哑婆慢慢抬起头,她干裂的嘴唇微微开合,一道沙哑得如同生锈铁器相互摩擦的声音,第一次清晰地响起:“灯……灭了。”
她的手指,颤抖着指向荒原的方向。
透过地宫入口的缝隙,可以看到,远方那片曾经永恒燃烧,将天空映成诡异绿色的“愿火堆”,此刻正发生着奇妙的变化。
那绿色的火焰,正在迅速褪色,由浓绿转为苍白,再由苍白化为近乎透明的虚无,最后,如同一缕被阳光蒸发的晨雾,彻底消散在了天地之间。
压在所有人头顶百余年的阴霾,散了。
吴老杵怔怔地看着那片恢复了本色的天空,忽然咧开嘴,露出了一个缺了门牙的、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他一屁股坐在地上,不知从哪里来的力气,用沙哑的嗓子哼起了一支古怪的殡门老调:
“一进门,棺是空的;一出门,命回来了……嘿,天亮喽,该……收工了。”
林阎缓缓将那张已经干涸了血迹的护身符揣入怀中,贴身放好。
他走出地宫,抬头望向天空。
地平线上,第一缕真正的晨光刺破了厚重的阴云,金色的光芒洒落大地,驱散了最后的阴冷。
阳光正好照在他腰间那枚玄铁令牌上,令牌上那个深刻的“林”字,在光影的巧妙映衬下,仿佛多出了几笔,清晰地映出了另外两个字:
自由。
天地间一片宁静,劫后余生的众人,都在贪婪地呼吸着这来之不易的、夹杂着泥土芬芳的清新空气。
就在这时,一声嘶哑的鸣叫划破了这份宁静。
一只漆黑的乌鸦,不知从何处飞来,双翅振动,无声地掠过这片新生的荒原。
在它的爪中,似乎抓着什么东西。
那是一角被烧得焦黑的黄纸,在晨风中微微飘荡。
借着初升的阳光,林阎眼神一凝,依稀辨认出上面用朱砂写就的残存字迹:
“子时三刻,新执灯人——”
后面的字,连同落款,都被焦黑的火痕彻底吞噬,再也无法看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