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熹微,却驱不散白棺镇废墟上空盘踞的死寂与阴冷。
那股自地底深处钻出的阴风愈发凛冽,卷起碎石尘埃,吹得人衣袂猎猎作响,寒意直透骨髓。
跪伏于地的镇民并未如预想中那般散去,反而像是听到了某种无声的号令,动作划一地缓缓仰头。
他们的脖颈以一种非人的角度僵硬后拗,喉结滚动,发出的不再是人言,而是一种介于野兽嘶吼与金石摩擦之间的低沉鸣音,汇成一片令人头皮发麻的嗡响。
“不好!”陈三更心头警钟大作,腰间那柄跟随他多年的腰刀“呛啷”一声悍然出鞘。
冰冷的刀身在晨曦中折射出森然寒光,也映出了面前那些人的脸。
刀光掠过,每一张脸上都映出一双灰白色的瞳孔,浑浊如蒙尘的玻璃珠,看不到一丝活人的神采。
他们额心那猩红的符文虽已褪去,取而代之的却是一张张细密如蛛网的血丝脉络,仿佛有无数血色的小虫在皮下蠕动,要从内而外地啃噬大脑。
这景象比任何符文诅咒都更加诡异可怖。
“他们没走……”秦九棺的声音低沉得如同古钟之鸣,每一个字都重重砸在众人心上,“他们不是被外力所控,而是‘自己签了自己’。”
话音未落,远处墙头上仅存的一只乌鸦似是再也无法忍受这股气息,怪叫一声振翅高飞。
它喙中叼着的那张残留着红色指印的纸片,在飞离废墟的瞬间,竟无火自燃,噗地一声化作一捧黑灰,随风飘散。
契约已成,再无凭证。
墨三姑眉心紧锁,她身形一闪,如狸猫般悄无声息地蹲在一名离得最近的“活死人”身侧。
那人仰着头,身体还在微微颤抖,对她的靠近毫无反应。
墨三姑从袖中摸出一根细长的银针,毫不犹豫地刺向那人僵直的指尖。
诡异的一幕发生了。
针尖刺破皮肤,却没有鲜血流出,而是挤出了一滴暗红色的、近乎固体的黏稠物。
这滴东西坠落在地,并未渗入干燥的泥土,反而迅速凝结,在微光下呈现出一种肮脏的冰晶状颗粒。
她用指尖捻起那粒“血珠”,触感冰冷且粗糙,带着一股陈腐的怨念气息。
墨三姑的脸色彻底沉了下去,声音里透着一股彻骨的寒意:“这不是血,是‘愿垢’。”
“愿垢?”林阎和陆九娘都望向她。
“是执念成灾,以愿为食,反噬己身所凝结的污秽之物。”墨三姑将那颗粒碾碎,化作一缕极淡的黑烟消散,“他们许下的‘我愿永生’这个念头,已经变成了最恶毒的诅咒。这个诅咒正在吞噬他们的精血,改造他们的肉身。用不了多久,他们的血肉就会彻底蜕变为‘伪阴躯’,介于生死之间,不入轮回,永世为奴。”
“嘿嘿……嘿嘿嘿!”一直缩在角落里的老癫道突然爆发出疯癫的笑声,他猛地跪倒在地,双手在地上胡乱拍打,状若疯魔,“签自己!签自己最狠啦!我记得!我想起来了!”
他涕泪横流地指着那群活死人,尖声道:“当年那个直播的……那个叫什么‘白棺镇永生计划’的直播,打赏榜一的大善人,留言就写着‘求道长慈悲,让我死不了’!现在好了,他们每个人都成了自己的榜一!每个人都得偿所愿,都死不了啦!哈哈哈!”
老癫道的疯话如同一道惊雷,炸得众人心神剧震。
原来如此,这一切并非单纯的欺骗与胁迫,而是一场周瑜打黄盖,一个愿打一个愿挨的集体献祭。
他们对死亡的恐惧,对永生的贪婪,成了捆绑自己最牢固的枷锁。
“畜生!”陆九娘怒火中烧,眼中杀意毕现。
她再也无法容忍这些被贪欲扭曲的灵魂继续存在,手腕一翻,一根淬了黑狗血的棺材钉已然在手,身形暴起,就要钉入距离最近那名“活死人”的天灵盖。
“别动!”
一只手如铁钳般抓住了她的手腕,是林阎。
陆九娘怒道:“林阎你干什么?他们已经不是人了!”
“我知道。”林阎的目光却死死盯着自己工具箱里那块刻有“无主之纹”的电路板残骸。
他没有拦着陆九娘,而是将电路板举到她面前。
只见那玄奥复杂的金色纹路,此刻正被一丝丝肉眼可见的血色细线缓慢侵蚀,如同电路被病毒感染,光芒正在一点点变得黯淡。
“你看,”林阎的声音冷静得可怕,“无主之纹是中性的,它只会承载和放大力量。现在,腐化它的不是外来的邪祟,而是从他们自己身上散发出来的‘愿垢’。他们不是被动被控制,是主动在腐化一切能够延续他们‘存在’的东西。你这一钉子下去,杀得死他的肉身,却会把他积攒了一辈子的‘愿垢’彻底引爆,到时候这片废墟会变成真正的怨毒之地,寸草不生!”
陆九娘手一松,棺材钉险些落地。
她明白了,这不是简单的除魔,而是一场棘手的“拆弹”任务。
林阎缓缓收回电路板,目光转向始终沉默不语的秦九棺,一字一顿地说道:“九爷,要破‘自签’之局,唯一的办法,就是让他们‘真死一次’。”
此言一出,连陈三更都倒吸一口凉气。
真死。
这两个字说来简单,可对于这些已经被“永生”执念污染的灵魂来说,何其艰难。
秦九棺默然点头,似乎早已料到这个结果。
他缓缓走到那口随身携带的黑檀棺旁,粗糙的手掌在冰冷的棺盖上轻轻抚过,像是安抚一位老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