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阎的瞳孔骤然收缩,那张稚嫩的脸,如同烙印般烫进了他的识海深处。
世界在这一刻仿佛被割裂成两半,一半是眼前诡谲的祭坛,另一半是穿越前那个充斥着福尔马林气味的法医解剖室。
记忆的洪流冲垮了理智的堤坝,他清晰地记起,自己正为一具无名男尸缝合着支离破碎的身体,周围空无一人,只有器械碰撞的冷清声响。
他一边穿针引线,一边轻声自语,像是在对那具冰冷的尸体说,也像是在对自己说:“你不用被记住,但你得被尊重。”
就是这句话,如同一颗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在他体内激起了滔天巨浪。
那一瞬间,他感觉血脉深处某种古老而沉睡的力量被唤醒,仿佛听到了来自远古的巫祝祷言。
而此刻,祭坛上那个“幼年林阎”空洞的眼神直勾勾地望着他,缓缓抬起了那截令人心悸的断指笔。
笔尖在空气中划过,没有墨,却凭空勾勒出殷红如血的字迹,带着一股不容置喙的威严与律令。
一道血色诏书凭空而成,每一个字都像是从林阎自己的骨髓中榨取而出。
“林阎,自愿重启世界。”
诏书成形的刹那,林阎胸口猛地一抽,一股无法形容的撕裂般的剧痛贯穿全身,仿佛有什么至关重要的东西,正被一股无形的力量从他的灵魂深处强行剥离。
他的初心,他作为法医、作为殓师的根基,正在被这道诏书扭曲、定义,并化为祭坛的力量源泉。
“不好!”墨三姑的声音又急又冷,她一步踏出,身影快如鬼魅,已然出现在林阎身侧。
只见她手腕一抖,数十根纤细的银针尽数弹出,精准无误地刺入林阎头顶、眉心、耳后等七处要穴。
针尾微颤,一滴滴血珠竟被逼出体外,悬浮于空中,并未滴落,反而诡异地排列成一个上下颠倒的“八”字格局。
“他在用你的‘初心’当墨,用你的‘记忆’当纸!”墨三姑的声音里带着一丝凝重,她盯着那血色诏书,冷声道:“你每一次回想起自己为何而战,每一次坚定‘尊重逝者’的信念,都会成为他的养料。他正在将你最纯粹的执念,锻造成一把指向你自己的刀!”
“嘿嘿嘿嘿……”一旁的老癫道突然发出一阵癫狂的笑声,他笑得前仰后合,眼中却满是悲凉。
他从那身破烂的道袍怀中,颤颤巍巍地掏出一块被烧得焦黑卷曲的笔记本残页。
即便残破不堪,也能依稀辨认出上面属于林阎穿越前的字迹,那是一种冷静而克制的笔触:“今日缝合三具无名尸,无人认领,但都盖好了白布。”
老癫道举着那片残页,几乎是嘶吼着对众人喊道:“你们看!这就是根源!他们不是在造一个神,也不是在造一个魔……他们是在制造一个‘标准答案’!一个绝对正确,不容置疑的‘标准答案’!他们要把林阎小哥心中最干净、最无私的那一念,塑造成一座神龛,然后用这座神龛,囚禁他本人!”
话音未落,陆九娘她没有丝毫犹豫,猛地伸手抓住自己的一缕青丝,指尖真气一吐,长发应声而断。
她将那缕断发按在地面,另一只手不知从何处摸出一根遍布锈迹、形如山根的铁钉,狠狠钉入断发与地脉的交接之处。
“走山客·断忆阵,起!”
随着她一声怒吼,大地猛然震颤,一道道裂缝以铁钉为中心蔓延开来。
裂缝中没有喷出岩浆或黑气,反而浮现出一幅流动的土黄色光影。
光影之中,一口简陋的白棺缓缓升起,棺盖滑开,露出一具面色青黑、脸上还残留着尸毒菌绿色斑点的男性尸体。
正是白棺镇尸变案中,林阎穿越后遇到的第一具尸体!
陆九娘双目赤红,指着那具尸体的幻象,对着心神激荡的林阎大吼:“林阎!睁开眼看看!你救的第一个死人,你为之奔走的第一桩案子,不是为了什么狗屁的‘大义’和‘尊重’!就是因为他死得太冤!他死不瞑目!别让那鬼东西把你闪光的‘开始’,变成一道冷冰冰的‘命令’!”
这声当头棒喝如洪钟大吕,狠狠敲在林阎的识海中。
他猛地一震,呼吸为之一滞。
那股被强行剥离的剧痛,竟真的随着陆九娘的吼声和那具熟悉尸体的出现,微微减轻了一丝。
他体内的巫族血脉仿佛找到了另一个支点,不再完全被祭坛上的“初心”所牵引。
“没用的。”一直沉默的秦九棺突然开口,声音低沉如古钟,“那是‘概念’,不是实体。”
几乎是印证他的话,韩九章早已按捺不住,他咆哮一声,手中粗大的铁链如怒龙出海,带着撕裂空气的呼啸声,直取祭坛上“幼年林阎”的咽喉。
然而,铁链毫无阻碍地穿透了那道身影的脖颈,仿佛穿过一团虚无的空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