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0章 小姒(2 / 2)

目光不由自主地追随着那个狡黠灵动、胆大妄为的她。因为她不经意的神态,她眼底一闪而过的灵光,更或许是那份早已刻入灵魂的熟悉感。

他开始探寻,验证。终于让他将眼前的朝瑶与记忆中那个救他于死斗场、给予他自由的洛洛完全重叠时……

原来是你,真的是你,仿佛被命运精准击中的震撼。

她问他爱洛洛还是朝瑶?

他爱的从来不是任何一个身份或某个名字,而是那个会耍赖、会撒娇、会狡黠说笑的她本身。

那份不畏强权的倔强、那份心怀所有的善良、那份不屈不挠的生长、那份苦成莲子心仍然笑成花般明媚的温暖。

他为她也做过许多本不屑之事,为洪江是恩情、是责任,沉重且无奈,压抑且背离本性;为她是爱、甘之如饴,乐在其中,不需要改变自己,用自己的方式去爱?。

为爱破例,是灵魂的自由;为恩情妥协,是灵魂的禁锢。

相柳搂着她入睡时,朝瑶的意识正被黛紫色的薄雾包裹。

梦的触角如海葵般舒展,将她抛向一片会呼吸的星空。她被拽入比以往更清晰的梦境,自从恢复记忆,她便反复梦见那个总穿着月白云锦裙的女童。

小姒是在帝俊袖口的金乌翎毛里学会走路的。

当女娲与伏羲在混沌天外修补天道裂隙,她的四个哥哥执掌着四季轮回,唯有这片由妖帝统治的璀璨星河成了她的摇篮。

而她做得最多的事,躺在舅舅帝俊星河袍摆间数星星。

十二大妖神日日轮番陪她玩,计蒙教她召唤云雨,英招背着她横跨弱水,九婴带她沉入天河星海,连最凶戾的鬼车都肯敛起九首,由着她把凤仙花汁涂在翎羽上。

倒悬的琉璃海。无数星屑凝固成的浪花静悬于头顶,脚下则是用云锦铺就的万里长空。

扶桑树的根系穿透三十三重天,每一缕根须都缠绕着流淌的晨曦,金乌在枝叶间穿梭时,翎羽会落下簌簌作响的光雨。这里没有四季的轮转,只有被帝俊神力凝固的永恒春日。

朝瑶正透过小姒的眼睛,凝视着被编织在最明亮时光里的幸福。

那时的九重天没有阴影,每一缕风都裹着琼花的香气,星辰为灯、云霞为毯?。

小姒坐在白玉阶上,晃着双足,看舅舅帝俊以指为笔,在星空中勾勒新的星轨。

银河在他袖间流淌,偶尔溅出的星屑,会化作人间看到的流星。

随后,小小的身影在亭台楼阁奔跑,月桂枝盘绕成形的栏柱,每当她经过便会绽放鹅黄碎花,吐纳清甜气息;玄龟甲拼合的地砖,缝隙间游动着银鳞文鳐鱼,摆尾时溅起的露珠会在半空凝成冰糖。

天河从帝俊袍角流淌而过,水里沉着他拆碎星辰为她捏的珊瑚马、琥珀猫。

朝瑶不由自主虚抚那些儿时的玩具,眼中含泪,恨意之所以历万年不熄,恰是因它最初的颜色,本是九重天最绚烂的晚霞。

一股源自小姒灵魂深处的、巨大的悲戚与惶惑,如同地下暗河般汹涌漫上,淹没了她作为朝瑶的理性,切肤之痛,反复穿刺她。

以前啊,她会在启明星升起时,踮起脚为舅舅整理驱驾日车的龙绳,尽管那只是孩童笨拙的模仿,却蕴含着最真挚的渴望,渴望能?触碰星辰的轨迹,帮舅舅梳理日升月落的秩序。

当他巡狩归来,袍角沾着破碎界膜的混沌气息,她会捧着新炼的星砂迎上去:“舅舅,我来补!”

小姒奔跑腕间因果铃铛响,陆吾豢养的雷精会敲击彩云作鼓,白泽驯化的风狸躲在芭蕉后吹奏叶笛。

因果铃铛是舅舅拆了冠上日月珠给她串的手链,铃响时三界时辰微滞。

母神说舅舅将她宠的太过。他揉着她发顶轻笑:“这点因果,舅舅还担得起。”那双焚天灼日的眼睛映出她的倒影,如冰裂琉璃中封存的春溪。

每一个被舅舅扛在肩头看银河漩涡的日夜?。每一次躺在舅舅怀里看尚未点亮的新生星域,每一句有舅舅在的安抚,她都觉得自己是无条件的被爱,生来就是被珍视的。

舅舅对小姒而言如父如师,更是她整个世界的创世神?。

在她心中,舅舅是天地间最巍峨的存在,而她最大的荣耀,就是成为他那样守护苍生的神。

朝瑶看见小姒坐在帝俊肩头摘星子,她塞进帝俊掌心的桃核,转眼在他神力催动下长成参天巨树,花瓣都带着醺然的蜜酒香。

小姒将帝俊的青丝与桃花枝缠成结:“舅舅要永远当小姒的星星架!”舅舅以额间赤金目轻贴她眉心:“好。”

天河水的琉璃海突然熊熊燃烧起业火,桃花瓣在触及锁魂阵蓝火时转为灰烬。

十二大妖神在血雨中列阵而立,喉间发出的不再是往日陪她嬉戏的温柔低鸣,而是撕裂长空的战吼。

帝俊额间赤金目完全睁开的瞬间,那里面没有星辰大海,只有诛巫剑映出的、她惊恐的童颜。

朝瑶感受着死前那股深渊冰封,弥漫全身、连愤怒都无从生起的绝对绝望。

她想要冲上去代替那个小女童问问他,为什么呀,舅舅!

那过往万年,你看着我时,眼里的疼爱,究竟有几分是真?

在你下定决心那些瞬间,你有没有哪怕一刹那的不舍?我仅仅只是你的小姒?

挚友之痛,痛在迷途,她为自己选择的地图碎了,但她还记得家的方向,满怀希翼等着舅舅找到她,或者她要冲回去找到舅舅。

亲人之痛,痛在魂飞。当最原始的庇护所变成了精心设计的囚笼,当生命的赐予者成了生命的剥夺者,原来那些让她坚信自己值得被爱的瞬间,灰飞烟灭。

她对九婴、鬼车的背叛如同烈火焚心,更多是错位,令人茫然。背叛让她在当时的每一个瞬间都感到迷失,不停的问自己,发生什么了?

她质问九婴与鬼车,怒不可遏。可得知是舅舅的默许,她一个字也说不出,幸福温情皆成穿肠鸩酒,连绝望都失去声音。

愤怒需要力量,呐喊需要一个坚实的自我,但当她存在的根基被抽走,连发出痛苦的资格都被剥夺。

一丝极淡、极苦的笑意,浮现在朝瑶唇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