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
连爱儿随便吃了早点,就按照昨天老伯说的地方,寻了过去。
这地处确实比较荒芜,要是夜晚贸然前往,势必会被吓得不知所措。
她也算是胆子大的女子了。
那些怪力乱神的东西,她是不相信的,凡事得讲究科学。
连爱儿拿着地图在一所大院子前比了比,“老伯说的就是这个地方了吧!这里民宅不多,应该不会找错!”
主要是这里一个人都没有,她虽然是严格按照地图的方位找的,但心里还是直打鼓。
在做了心理建设后,她左右环顾,才轻咳了嗓子,叩门问询:“有人在吗?”
门环敲了三下,没人应答。
她心下一紧,该不会又碰壁了吧!
正当她蹙眉准备动身离开,门里面传来一个慵懒地声音,“谁啊!大清早的…不知道这是官府的地盘吗?”
连爱儿发虚的心态立刻来了精神,微笑地朝门缝里喊着,“请问可是曹承先生?早上叨扰实属无奈,烦请开开门,小女问些旧事便好!”
一个约莫四十几岁的男人将半扇门拉开条口子,一副审视的模样打量着眼前的女子。
“曹承先生?”连爱儿眨巴眨巴大眼睛,期待着望着他。
男人眯起双眼,往连爱儿身边看去,她也顺着他的目光朝身边瞧着,“你!你一个女娃娃怎么跑到这里来了?还有你怎么知道这里有人叫曹承啊?”
男人语气不善,似像鹰眼一般盯着连爱儿的脸庞,她意识到自己的行为太过出格,确实不由得他人多想。
急忙解释:“大叔,我不是没事找事的。我初到苏州城,本想着是来寻亲的。只是家中长辈年事已高,不能亲自前来,而我年岁太小,当年离家不过襁褓之中。”
“找亲戚怎么找到这里来了?快走快走,这里不是你一介女子该来的!”男人听完她的解释,已经没了耐心。
“哎呀,大叔,我是覃老伯介绍过来的。您通融通融,让我见见曹承先生吧!我真的有很重要的事情要问啊!”连爱儿看到门缝越来越窄,根本顾不得别的,一把摁住门边,急切地喊着。
男人脸上露出的不屑顿时消散,狐疑地追问,“覃老伯?哪个覃老伯?”
连爱儿见有欢转余地,连忙上前推开虚掩着的另一扇门,欣喜道:“就是在城中买牛肉面的覃老汉,他老人家听闻晚辈在找旧亲,便提及这里有个叫曹承的先生。让晚辈来此处找他,晚辈的问题就能迎刃而解了!”
男人嘴角微微上扬,一声冷笑,冲她摆摆手,“别给我戴高帽子了,我不过是个替衙门守门的退休老人。莫要一口一个先生的喊!”
连爱儿略显尴尬的笑了一下,“曹大叔,不知道您可否为晚辈答疑解惑呀?哦,我就问几个问题,不会耽误您很久的。”
曹承眉眼一挑,哀叹一声,“行了,先进来吧!”
连爱儿大喜过望,连忙迈进大院,殷勤的关上厚重的朱红色大门。
紧跟在曹承身后,一前一后穿过长廊,来到内屋,屋里堆积着不少看上去有些年头的旧书。
在三排书架后面,放着书案,还有仅供一人落座的榻。
曹承走到墙边,点了火烛,没有任何征兆一把抢过连爱儿手里的地图。
“你要打听的是什么人家啊?”曹承也就是随口一问,当他看到旧地图画红圈的地方,表情不自然的愣了愣。
“曹大叔,覃老伯说划圈之地以前是顾家的戏院,现在已经划分到衙门地界当了义庄,我想问问您对顾家了解多少?他们搬迁之后去了哪里?您可知道?”
“你跟顾家什么关系啊?这可是有三十年没人问津了!”
连爱儿唯恐曹大叔看出端倪,毕竟在衙门当差的人都不是好糊弄的,她必须口径一致才行。
“不瞒您说,家祖曾经游历四方,三十年前与顾班主有忘年之交,只可惜时过境迁,如今家祖也年事已高,心中一直放不下旧友。当年分别之时,还允了一桩亲事。若顾家尚有人家,还望大叔帮忙寻找,以了却家祖的心愿。”
曹承思考着摸了摸嘴角,好像是在分辨她说的真假。
他微微点头,一副恍然大悟的表情,“原来如此。顾班主当年确实是风光无限,要不是后来得罪了权贵,也不至于弄得全家搬迁。”
连爱儿一时间又不知道该如何说,当时娘亲不是说顾家是京城的商贾世家,顾畔之也亲口承认在苏州不仅有良田和祖宅,连生意也颇为兴隆。
难道这一切都是假的?
那也不能啊!
皇舅不是也帮娘亲查过这家人的底细吗?
难道说这帮人连皇亲国戚也敢蒙骗?
曹承许是注意到连爱儿呆滞的表情,开始细细回想当年的一切细枝末节。
“姑娘你也别太过于灰心,顾家当年在苏州城也算是名人了,若是举家搬迁或者留下什么亲眷,县志会有人记录的。刚好你遇到了是覃伯,他能让你来找我,我总不能让你失望而归!你且等着,我去里面找找。”
思绪飘过,连爱儿被暖心的安慰打断,立刻正视现实,“好,我就在这等着!”
过了快有一刻,曹承才从一道暗门出来。
他手里拿着一本卷宗和一本书,边走边翻,“呐,还真被我翻到了!巳末年,顾家主顾雨笙病卒。同年被冯家以包藏钦犯举报,抄家流放。共计家眷三十口有余,但尚有一女为幼儿,圣恩浩荡留其此女。”
随后他又翻开县志,“顾家幼女得以免受苦楚,后年与表姑一家搬迁京城。”
连爱儿点着手指算着时间,嘀咕起来,“那也不对啊!巳末年至今也才三十多年,顾家如果只剩下一女,如何能有孙子了?就算婚配早,她的儿子,那也生不出顾畔之这年岁的孩子呀!”
连爱儿有些恍惚,难不成此顾家非彼顾家吗?
这出路也太大了吧!
跟娘亲,皇舅说的简直是两家人似的!
她顿时觉得这团迷雾越来越大,把她笼罩在其中。
连爱儿不能太挂脸,毕竟还要保持应有的涵养。
“没想到顾班主竟然有此遭遇,不过好在顾家尚有人家在世。曹大叔真是多谢您了,要是没有您替家祖查明,晚辈定是无措极了。您刚才是说京城吗?那就太好了,晚辈今日就动身前往京城!”
说罢连爱儿就眼带笑意恭敬地给曹承大叔行了礼,离开了这地方。
一路走回到客栈,心里的想法更甚。
这趟也不算是完全没有收获,至少她搞清楚了顾家确实是那帮人为了靠近她家的幌子。
至于那帮人竟然有手段可以骗过皇舅的人,也是很可怕的存在。
她现在终于能理解,为什么爹爹始终不愿意她触碰江湖和朝廷的事情了。
这种势力,不要说对她来说了,就算是南晟国也是不容小觑的存在。
这已经不是她一个人可以解决的事情了。
按道理她应该立刻向爹爹娘亲坦白,可一想到如此会将他们暴露在这股力量面前。
她就不寒而栗!
绝不能轻举妄动,这股势力说不定还在暗处观察着她,根据之前遇到的几次危险,这帮人对她倒是挺执着的。
只要这帮人的目标还是她自己!
那她就不能回家!
可按脚程来算,在洛阳发回的家书已经寄到有几日了!
不能叫娘亲没了她的音讯吧!
这次她学乖了,下午就买了一堆吃的用的寄回家去。
之前在与宸轩离别时,他非要塞给她三百两银票,连爱儿当然知道不能收的,可是在他好一顿软磨硬泡下,还搬出他们的关系,这才收下。
也不知道怎么了。
她竟然有些想念宸轩在身边的安全感了,“也不知道李大侠现在在哪行侠仗义呢!他这样来无影去无踪的世外高人,一定很忙吧!也不知道以后还有没有机会再见面了。”
她抱着枕头,在床上躺着,嘴里碎碎念,叨叨个不停。
一会儿想到顾家的糟心事,一会儿又想到不能连累家人。
别无他法的她又没有别的地方去,愁得她直呼难受。
最后在一片哀嚎声,连爱儿沉沉的睡去。
月色朦胧,夏雨阵阵。
客栈对面的茶馆里,一间雅室坐着一位穿着青色衣裙的女人。
在她身侧站着两个男人,不时的伺候着她倒茶品糕。
“主子,属下将发往海津的所有书信都截下来了。还有这些苏式特色和糕点。”
门口处进来了一个年轻男人,他手里拿着许多特产和书信,皆展开所获的东西,给女人查看。
女人微微侧头,一双杏眼清冷孤傲。
白皙的手指轻轻点在茶杯口上,“东西都给快送到王尹手里!”
年轻男人立即拱手点头,将书信藏于胸口处,拎着大包小包离开了雅室。
女人拿起一口糕,咬了一小口,瞬间被茶香脆酥的香气俘获。
她满意的看着手里的酥糕,不知在想些什么。
又是一日,连爱儿顶着酷暑,在城中瞎晃悠,准备想着下一站去哪里才好。
“要不还是去京城吧!”
她其实也盘算着先去京城,收集证据,想亲自揭开顾家的假面给皇舅看看。
也许在皇城,那股势力不敢太明目张胆呢!
可是她又不敢拿家人的性命去搏!
又陷入了两难!
民信局。
青芜避开了所有的影卫,手里提着两盒酥糕,还有一封信来到门前。
昨日在茶楼里品了酥糕,味道不错,午时刚过,她就借着查探之由甩开了一众尾巴。
按道理她带着皇令来的,寄信什么的,直接交由影卫利用驿站传递即可。
而且连爱儿的信件是和王尹息息相关。
她知道王尹如今在义父的管辖范围内,这次是去帮朝廷歼灭异族的。
王尹又是义父着重观察的人物,连爱儿的身份又特殊,她没办法徇私,只能公事公办,走正常程序,要不然义父会以为她有二心的。
可今日的酥糕和心里话,是留给澈洌的。
一想到那抹黑衣少年,青芜的脸上就泛起红晕,连带着耳根子都快烧了起来。
她快速从扭捏做作的状态中调整,怀着满心爱意踏进门里。
民办信托就是有这点好处,一般匿名以后,是追溯不到来源的。
连爱儿心里苦闷,漫无目的地荡着,在经过一座桥时,一声响动将她回神过来。
她回头看到一位白头发的老头倒在地上,人来人往的居然没有人去扶。
连爱儿毫不犹豫的上前扶起,只是她没想到摔倒的人竟然是覃老伯!
“覃老伯,你没事吧!这都快晚上了你这么一个人在路上呀!牛肉面摊不开了吗?”连爱儿关心地朝他看去,拍拍他腿上的灰。
她仔细检查,发现覃老伯的膝盖都破皮了,裤子也都被磨破了,手背上也有不少擦伤。
覃老伯脸色不太好,心急如焚地指了指往城门的方向,“我家老婆子在田里干活的时候摔了一跤,我得赶回去看看。”
连爱儿不解的追问,“摔了一跤?怎么会突然摔一跤呢!那老伯你是怎么知道的呀?快先坐坐,与我细说。待会儿我看看,要不然帮您跑一趟算了。”
覃老伯不假思索,即使跑得口干舌燥还是要说,“隔壁卖馄饨的是我们同村的,他二大爷刚赶货回来,就跟我说了这事。哎呀,姑娘你也不行啊,我家在郊外。这天色暗了,你要去不方便的。”
“覃老伯,可是您这样回去岂不是更叫人担心,别再您回去路上摔一跤了。你只管把家的位置告诉我,我去帮您请大夫。”
“哎呦,那多不好意思。没啥的不用专门请大夫,村里有赤脚先生。我和老婆子都在让他看!”
“那行!您家住哪啊?”
“城外三里,有个分叉路口,往右上坡,走一里就能看到村子了!”
“哦,那也不远。一个时辰啊就能来回,您老先去面摊休息等我哈!”
连爱儿将老伯安置在桥头树边,就着急忙慌的朝着城门口奔去。
郊外三里地。
半个时辰不到,连爱儿就快步走到覃老伯说的地点,四处寻找,看到分叉毫不犹豫的就往上而去。
只不过这次她没有见到淳朴的村民,等待她的竟然是一处荒凉茂密的土坡。
连爱儿在这一瞬还觉得是不是自己走错方向了,心里忐忑不安,不好的念头已经产生了。
土坡周遭无蝉虫鸣叫,而是寂静地只能听到她自己的心跳声。
余光扫过旁边,月光被灌木丛挡得严严实实。
汗毛不由得竖起,她呆立在土坡前,本能的第六感当她觉得这里很危险,似乎有什么东西在盯着她。
手心持续出着冷汗,喉咙发干,脚也如同灌了铅一般沉重,“不是吧!我就那么好骗?!”
连爱儿心里已经猜到了大概,她怎么那么傻呀!
上赶着来送死!
防人之心不可无,她怎么就记不住呢?
“咚咚…”
连爱儿逼迫自己要冷静,在心跳加速到极限的时候,再也按耐不住,撒腿就要跑。
刚迈出第一步时,耳边传来劲风,连爱儿被刺杀的次数多了,反应也快多了,她不再敢大脑宕机了。
这里不是城内没有衙役,也没有宸轩的保护。
她要活下去,就是拼命的跑。
连爱儿不知道后面有多少人,也不知道能不能成功摆脱,但如果再迟疑下去,她肯定是会死的。
在心里默默祈祷和呐喊,脚步逐渐加快,脚崴了不知多少下,还是保持着匀速的弧度踉跄着奔走。
十来道身影从土坡后面跃出,手里拿着长刀或铁链钩爪类的武器,在空中旋转出声响。
整个追逃过程,没有听到一句人声。
诡异逐渐加重!
连爱儿一脚踩空滚下土坡的时候,顾不得痛,站起来就往大树旁冲,果然一把银晃晃地大刀就擦过她的头发,插进树干里。
要不是说求生欲望会让人迸发出无限可能,要是换成平时的自己,别说跑百步了,就光前两天找线索时,走得急了,脚踝的旧伤还会开始隐隐作痛。
连爱儿顾不得别的,忍着脚下肿胀疼痛,一口气干了一里地。
可就算是她可以不顾疼痛,但身体已经到达了极限。
踩到一块滑石,不受控制的向前一扑,手肘和手掌处被擦出血口子。
索性舍弃了碍人的纱衣,刚一起身,就觉得脚下一疼,一个踉跄又跌在地上。
身后追赶的脚步越来越近,恍惚间她觉得在劫难逃。
一道从天而降的火箭划过夜空,大火吞噬了其中一人,哀嚎惨叫响彻天际。
连爱儿何时见过如此残酷血腥的场景,那一刻都吓傻了,忘记了逃,也忘记了捂眼。
在火光中,挥舞着铁链和大刀的黑影尽数退去。
也不知道是不是错觉,这些人在渐渐的远去,有一层浓雾弥漫开来,把他们罩在里面,消失得一干二净。
“贼人哪里逃!”
连爱儿惊恐地半卧在土地上,面对这些突发的状况根本来不及反应。
迟来的疼痛和无助感将她裹挟,一道道刺眼的火光照亮了整块土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