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朗星稀,如水般柔和的月光静静地洒落在稷下学宫的青石小道之上。微风轻拂着茂密的竹林,送来阵阵清新而略带苦涩的草药香气,宛如千百年来一直在这里煎熬的汤药所散发出来的味道,跨越时间与空间的界限,依然萦绕在这片古老的土地上方。
李明轻轻地拨开垂挂下来的紫藤花枝,目光随即被眼前的景象吸引住:只见柳儿独自一人正跪在一块青色石板制成的案子前面,全神贯注地凝视着一盏雕刻有饕餮纹路的古铜色油灯。油灯中的火焰不时发出噼里啪啦的爆裂声,跳跃不定的火光使得柳儿那张原本就显得有些苍白的面庞时而明亮、时而黯淡无光,尤其是眼下方那一抹淡淡的黑影,更是如同被噩梦用画笔精心描绘一般,给人一种难以言喻的压抑感。
先生!听到身后传来轻微的响动声,柳儿惊惶失措地站起身来,由于动作太过仓促,连她那件宽松肥大的袖子都不小心打翻了摆在案几上的龟甲。刹那间,那些刻满云雷纹饰的甲骨碎片纷纷哗啦啦地掉落一地,其中有一片恰好滚落到李明的脚畔——令人惊讶的是,这块龟甲上自然生成的裂痕竟然隐隐约约地勾勒出一个正在蜷缩身体的婴儿形象。
“自从那场雷火过后,我总是……”她绞着素色的衣带,声音渐低,像是怕惊动什么。窗外忽有夜枭啼鸣,柳儿腕间那根本应安眠的五色绳骤然绷紧,绳结处泛起奇异的光芒。
李明以指蘸取陶罐中承接的无根水,在摊开的竹简上划出蜿蜒水痕:“你夜夜惊醒,梦见的并非雷火之威。”话音未落,简牍上的水迹竟自行游走,聚成一个挣扎的人形,四肢扭曲,仿佛正被无形的绳索束缚。
有婴灵依附祖宅槐树已历三代,怨气凝结成热毒,侵入你的梦境。他的声音平静而低沉,却带着一种让人无法忽视的力量。突然,他并指如剑,凌空划出一道奇异的弧线,口中念念有词:揭谛揭谛……随着这道清心诀的完成,他的指尖如同闪电一般迅速地点在了柳儿的眉心上。
柳儿只觉得一股清凉之气从眉心传来,原本缠绕在心头的烦闷和燥热竟然像潮水一样迅速褪去。她怔怔地抚摸着自己的心口,难以置信地感受着那种前所未有的轻松。
此时,李明正手持一支朱红色的笔,在一张黄色的布帛上挥洒自如。他的笔触犹如行云流水,每一笔都蕴含着无尽的玄妙。当最后一个字被重重地写下去的时候,奇迹发生了!只见那道符咒的末尾处,竟然幻化成了一只展翅欲飞的青鸟。它轻盈地舞动着翅膀,嘴里衔着一缕神秘的流光,然后毫不犹豫地飞入了柳儿的丹田之中。
就在这时,一阵微风吹过,吹动着树叶沙沙作响。柳儿惊讶地发现,在槐树的阴影里,不知何时走出了一个透明的小童。他静静地站在那里,宛如幽灵一般。小童身着一件破旧的衣裳,眼神清澈而哀伤。他对着清冷的月光深深地鞠了一躬,然后缓缓转过身去,身影逐渐变得模糊起来,最终消失在了空气之中。
就在青鸟没入丹田的一刹那,柳儿不禁打了个寒颤。她感觉到似乎有一道冰冷的线条沿着脊柱蜿蜒前行,带来一阵刺骨的寒意。她急忙睁开眼睛,想要再次确认那个小童是否已经离去。可是,当她定睛看去时,槐树下哪里还有小童的踪迹呢?只有半片烧焦的槐树叶孤零零地飘落在地上,打着旋儿,仿佛在诉说着刚刚发生的一切。
“先生,那孩子……”柳儿惊觉自己的声音带着金石相击般的清脆回音,低头竟看见指尖渗出细碎的光点,如流萤般明灭。李明用两指捻起槐叶对着月光,叶脉里凝固的焦褐色忽然蠕动起来,化作一行细密的篆体小字——
“天监四年,寒食夜。”
“是桩三百年前的公案了。”李明引她走向老槐树,树身龟裂的纹路在月光下竟拼凑出一张女子哭泣的侧脸,眉眼间的悲苦清晰可见,“城南林家为保全族性命,将临盆的妾室锁入地窖,充作献祭的牲礼。”
他并指划过皴裂的树皮,裂缝里突然涌出陈年血垢的腥气。柳儿腕间的五色绳发出琴弦崩断般的锐响,十余道黑烟从树根处窜出,凝成戴枷锁的模糊人形,直朝她扑来。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柳儿毫不犹豫地并拢手指,口中念念有词,使出了刚刚学会的“朦胧有遂意”功法。当最后一个音节被清晰地喊出来的时候,奇迹发生了!原本散落在地上的竹叶像是受到了某种神秘力量的召唤一般,纷纷腾空而起,并迅速交织在一起,形成了一张碧绿如玉的罗网,稳稳地接住了汹涌翻腾的滚滚黑烟。
嗯……有点意思啊。一直沉默不语的李明突然开口说道,同时他还用脚尖轻轻一挑,将脚下的一片竹叶踩碎。随着竹叶的破碎声响起,那张看似坚不可摧的罗网也瞬间裂开,而就在这时,柳儿透过裂缝看到了黑烟深处闪过的一道熟悉身影:那身绛紫色的衣裳和上面精美的纹路,让她立刻联想到了昨天在学宫藏书阁里翻阅过的一本古籍——《伏魔札记》封面上所画的那个脚踏祥云的仙人形象。尤其是仙人腰间悬挂的那三把红色长剑,其颜色鲜艳夺目,活脱脱就像一串串诱人的糖葫芦。想到这里,柳儿不禁莞尔一笑,回想起当时自己还曾经跟同学们打趣说过呢。
第二天清晨,阳光透过斑驳的树影洒进了藏书阁,空气中弥漫着一股陈旧书卷特有的霉味儿,但不知为何又夹杂着一缕似有若无的奇异檀香。柳儿小心翼翼地踮起脚尖,伸手够到了最顶层书架角落里摆放着的那本《伏魔札记》。书皮上用烫金工艺印制而成的饕餮图案此刻竟然在她手心里隐隐发热,宛如拥有了鲜活的生命力一般。
她急切地翻开扉页,昨夜槐树下惊鸿一瞥的绛紫衣角,此刻正静静飘动在发黄的插图上。画中仙人踏云而去,衣袂翻飞,腰间赫然系着三枚赤红如血的剑穗,在泛黄的纸页上依旧鲜艳夺目。
“糖葫芦……”柳儿喃喃自语,指腹不自觉地摩挲着纸张边缘一道焦黑的痕迹。这处的装订线明显被重新缝过,线脚粗糙。她小心翼翼地轻轻一捻,线脚松动,竟露出书脊夹层里藏着的半页焦黄纸笺。
上面的墨迹是早已失传的鸟虫书,曲折盘绕,难以辨认。可当窗外打更声传来三响时,那些静止的笔画突然在她眼前活了过来,如游鱼般蠕动、重组,化作她能够读懂的文字:
“天监四年寒食夜,稷下地脉生异变,浊气上涌。司天监奉密令,以阴年阴月孕妇为牲,取未诞之婴灵纯阴之气,镇守龙脉缺口。然产妇怨念化煞,冲天而起,反噬七株守宫槐,地脉自此淤塞……”
最后几字被泼墨似的暗红污渍掩盖,散发出若有若无的铁锈味。柳儿正待细看,纸笺突然自边缘卷曲、焦黑,仿佛有无形的火焰正在舔舐,要将这秘密彻底焚毁。她慌忙合上书册,转身却撞进一双洗得发白的青灰布鞋里。
守阁的哑婆婆不知何时悄无声息地站在她身后,满是皱纹的脸上看不出表情。她歪着头,用浑浊的眼睛盯着柳儿看了半晌,然后缓缓摊开枯瘦的手掌——掌心赫然躺着三颗鲜红欲滴、亮晶晶的糖葫芦。
柳儿怔怔地看着那三颗糖葫芦。在昏暗的藏书阁里,它们红得异常鲜艳,琥珀般的糖衣在从窗棂透进的微光下,泛着不真实的光泽。一股甜腻的山楂香混着旧纸堆的霉味钻入鼻腔,让她有一瞬间的恍惚——仿佛眼前的不是零嘴,而是什么古老仪式的贡品。
哑婆婆的手稳得出奇,枯瘦的指节托着那三颗红艳,浑浊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柳儿,像是在进行一场无声的交付。阁楼深处传来尘埃落定的细微声响,更显得此刻寂静压人。
柳儿迟疑地伸出手,指尖触碰到糖葫芦冰凉的糖壳时,哑婆婆的嘴角几不可察地向上牵动了一下,露出一个近乎悲悯的神情。随即,她收回手,转身蹒跚走入书架投下的浓重阴影里,脚步声悄无声息,如同融化在黑暗中。
掌心静静地躺着这三颗意外的,它们仿佛带着一种神秘而诱人的力量,让柳儿的心头涌起层层疑虑和困惑。她紧紧皱起眉头,目光凝视着这些东西,努力想要从中找到一些线索或者解释。
突然,一个念头闪过脑海,柳儿急忙伸手拿起放在一旁的《伏魔札记》。她快速地翻动书页,终于找到了那张关键的插图。图中的画面清晰可见:三把锋利无比的宝剑悬挂在空中,每把剑柄下方都系着一枚精致的剑穗。
柳儿瞪大双眼,仔细比较着手中的糖葫芦和插图上的剑穗。无论是形状还是颜色,两者几乎一模一样;就连那圆润的光泽也毫无二致!这个惊人的发现让她心跳加速,一股寒意从脊梁上升起。
糖葫芦......柳儿喃喃自语道,声音轻得只有自己能听见。她暗自告诉自己不要慌张,但内心深处却无法抑制住那种莫名的悸动。就在这时,她感觉到丹田处一阵轻微的颤动。原来是昨天李明画符时留下的青鸟印记此刻竟有所反应,一缕微弱的暖流缓缓流淌而过。
柳儿定了定神,深吸一口气后做出了一个决定——立刻去寻找李明。她转身离开房间,脚步匆匆地朝着门外走去。当她穿过一片茂密的竹林时,太阳已经渐渐偏向西方,夕阳的余晖透过竹叶间的缝隙洒落在地上,形成一片片斑驳的光影。这些影子交织在一起,宛如一幅诡异的画卷,让人不禁心生恐惧。
与此同时,空气中弥漫着浓烈的草药气息。在这片清幽的药香里,还夹杂着一丝难以言喻的甜味。那股甜腻感似有若无,却又格外引人注目,仿佛在刻意挑逗着人们的神经。柳儿嗅了嗅鼻子,敏锐地察觉到这种奇异的香味竟然与她手中糖葫芦的味道有着微妙的关联。
李明并未在常坐的青石案前。柳儿绕到老槐树下,发现他正俯身察看着树根附近新翻开的泥土。那些泥土颜色深褐,与周围的土色截然不同,并且湿漉漉的,仿佛刚被血水浸透。
“先生。”柳儿唤道。
李明直起身,目光掠过她,落在她紧握的手上:“拿到了?”
柳儿一惊,摊开手掌:“您知道?”
“哑婆婆守的不是阁,是过往。”李明用随身携带的一根竹签轻轻拨动柳儿掌心的糖葫芦,糖壳发出清脆的细微声响,“这是‘赤焰珠’,非是凡间零嘴。以朱砂、赤晶粉混以童女心头血凝于山楂之外,是古时稳固魂魄、牵引地气的媒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