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本小说网 > 灵异恐怖 > 九州民间志 > 元朝那些事37《成吉思汗与神马》

元朝那些事37《成吉思汗与神马》(2 / 2)

时光如斡难河的流水,无声地冲刷着一切。曾经震铄寰宇的成吉思汗,终究未能敌过岁月的侵蚀。英雄迟暮,骨骨支离。那个曾经如苍狼般驰骋草原、令大地颤抖的身影,如今只能躺在温暖的蒙古包里,厚重的毛毡也捂不热那从骨头缝里渗出的寒意。他不再谈论征服,目光时常越过穹庐的圆顶,投向遥远的天际线,眼神浑浊,却深藏着无人能解的寂寥。

忽兰皇后端来温热的马奶酒,小心翼翼地喂他饮下几口。见他精神稍振,便温言劝道:“我的汗,让儿孙们去为你寻访名医吧?长生天会庇佑你的。”

成吉思汗费力地摇了摇头,动作轻微得几乎难以察觉。他枯瘦的手从温暖的毛毡下伸出,紧紧抓住了忽兰的手腕,力气大得惊人,仿佛用尽了生命最后的倔强。“不……”他喘息着,声音嘶哑如砂纸摩擦,“备马……去……去那片峡谷……我……我要再看一眼……”他的眼神里燃烧着一种近乎偏执的光芒,那是被病痛折磨的躯体也无法禁锢的灵魂最后的执念——他要再次面对那片峡谷,面对那匹象征着他毕生荣耀与遗憾的神马。

拗不过他的意志,也或许是明白这是他此生最后的心愿,随行的怯薛军(护卫军)用最柔软的厚毡将衰老的大汉小心包裹,安置在一架铺着厚厚兽皮的勒勒车上。车轮碾过深秋枯黄的草甸,发出单调而沉重的吱呀声,如同一声声悠长的叹息。队伍沉默地行进,气氛凝重得如同铅块。曾经撼动大地的铁蹄声,如今只剩下这衰朽的呻吟,回荡在空旷寂寥的草原上。

终于,来到了那片熟悉的峡谷。风,带着初冬凛冽的寒意,刀子般刮过裸露的山岩和稀疏的草茎。怯薛军将勒勒车停在峡谷入口那片相对平坦的高地上。成吉思汗挣扎着,在忽兰和侍卫的搀扶下,艰难地坐起身。他浑浊的目光,急切地投向峡谷深处。

仿佛回应着他生命最后的召唤,那匹神马,再次出现了。

它依旧通体雪白,纯净得不染一丝尘埃,仿佛岁月从未在它身上留下痕迹。它从峡谷幽暗的阴影中缓缓走出,步履从容,踏在枯草和碎石上,竟未发出丝毫声响。阳光穿透稀薄的云层,落在它身上,泛着一层柔和而圣洁的光晕,宛如从神话中走出的精灵。

成吉思汗的呼吸骤然急促起来,浑浊的眼睛死死盯着那雪白的身影。他枯槁的手颤抖着抬起,指向神马,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声响,却激动得说不出一个完整的词。忽兰和侍卫们顺着他的目光望去,脸上无不露出敬畏与震撼交织的神情。那神马停下脚步,隔着一段不远不近的距离,静静伫立。它巨大的眼眸,再次望向勒勒车上那位风烛残年的征服者。这一次,那眼神里的漠然似乎淡去了些许,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难以言喻的、深邃的平静,仿佛亘古的时光长河,无声地注视着岸边即将消逝的浪花。

“嗬……嗬……”成吉思汗喉咙里滚动着含糊的音节,挣扎着想要更靠近一些。忽兰含泪紧紧扶住他摇摇欲坠的身体。

神马静静地凝望着他。片刻之后,它缓缓地、极通人性般,向着勒勒车的方向,低下了它那从未向任何生灵低垂过的、高贵的头颅。这无声的一垂首,并非臣服,更像是一种跨越了物种与时间的、对生命终局的庄重致意。

成吉思汗死死盯着那低垂的马首,眼中的激动与执念如同风中残烛,剧烈地摇曳了几下,最终,竟奇异地一点点黯淡、平息了下去。他那一直紧绷着、仿佛在与无形命运角力的身躯,骤然松弛下来,重重地靠回厚厚的毡垫里。脸上纵横交错的深刻皱纹,仿佛也因这突如其来的松弛而舒展了些许。他长久地、沉默地凝视着神马,浑浊的眼底深处,翻涌着极其复杂的光芒——有不甘,有释然,有震撼,最终沉淀为一种近乎透明的了悟。他缓缓地、极其轻微地摇了摇头,唇边竟浮现出一抹极其微弱、却无比清晰的弧度,那是一个苦涩与明悟交织的、属于英雄末路的微笑。

“看啊……忽兰……”他的声音微弱得如同游丝,却带着一种奇异的平静,仿佛卸下了千斤重担,“它……终究是自由的……真正的自由……”他缓缓抬起枯瘦的手,指向那片辽阔得没有边际的天空和草原,声音虽弱,却带着穿透灵魂的力量,“我的疆域……纵是……从日出之地……到日落之海……终究……装不下……整个长生天……”

话音落下,他指向苍穹的手,如同耗尽了所有力气的枯枝,颓然垂落在温暖的毛毡上。那浑浊却已归于平静的眼神,依旧凝望着峡谷中那抹永恒的雪白,仿佛要将这自由的身影,刻入永恒的灵魂深处。

神马似乎感知到了什么。它最后一次抬起头,深深地、深深地望了一眼勒勒车上已然安详合目的老人。然后,它缓缓转身,迈开四蹄。这一次,它没有如闪电般疾驰,而是以一种庄重而舒缓的步伐,不疾不徐地再次走向峡谷深处那幽暗的怀抱。雪白的身影在初冬苍茫的背景下渐渐模糊、变淡,最终彻底融入那片深邃的阴影之中,如同水滴归于大海,再无踪迹可寻。唯有凛冽的风,依旧在空旷的峡谷间呜咽着穿行,卷起几片枯草,仿佛在低吟着一曲关于征服与自由、短暂与永恒的、无字的挽歌。

苍老的萨满在风中低语,声音如枯叶摩擦:“追逐永恒者,终将被永恒放逐。”那神马回望的悲悯眼神,如同烙印在时间上的神谕——它轻盈踏过的不是泥土,是帝王雄心无法丈量的天堑。

成吉思汗最终垂落的手,不是指向他征服的万里疆域,而是指向了那匹神马最终消逝的、深邃的峡谷方向。或许在那最后的时刻,他真正读懂了神马眼中那亘古的悲悯——那并非对渺小者的俯视,而是永恒对短暂的回眸,是自由本身对一切束缚者无声的箴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