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天刚蒙蒙亮,东边天际才透出一点鱼肚白,暑气尚未完全蒸腾起来,贾张氏就粗暴地摇醒了还在打呼噜的贾东旭。“快起,赶早班车,去晚了人多挤不上,耽误了正事看我饶不了你!”贾东旭揉着惺忪睡眼,嘴里嘟囔着抱怨,却被贾张氏连推带搡地弄出了门。
清晨的京城胡同还算凉爽,但母子俩心里揣着事,走得急,没一会儿额头上就见了汗。赶到长途汽车站时,那里已经挤满了人。大多是挑着担子、背着包袱的乡下人,也有少数像他们一样穿着体面些、像是出公差的。空气中弥漫着汗味、劣质烟草味,还有隐隐的牲畜粪便气味。
那辆开往秦家村方向的长途汽车,像一头疲惫不堪的老牛,浑身布满尘土和划痕,油漆斑驳脱落,露出里面暗红色的铁锈。车窗玻璃没几块是完整的,大多用木板或硬纸板勉强堵着。贾张氏一看这车,眉头就拧成了疙瘩,低声骂道:“什么破车,比拉牲口的强不到哪儿去。”
“妈,将就点吧,就这一趟。”贾东旭缩了缩脖子,生怕他娘临时反悔。
车门一开,人群“呼啦”一下涌了上去,你推我搡,叫骂声、孩子的哭闹声响成一片。贾张氏使出了在菜市场抢便宜菜的劲头,一手死死抱着蓝布包袱,一手扯着贾东旭的胳膊,嘴里不干不净地嚷着“让让,让让,我们有急事!”,硬是从人缝里挤了上去,抢到了一个靠窗的、勉强能坐下的位置。座椅的弹簧早就塌了,坐上去硌得慌,布满油污和不明污渍。
车厢里更是闷热难当,像个巨大的移动蒸笼。各种气味混合在一起,几乎令人窒息。贾张氏把包袱紧紧抱在怀里,警惕地打量着周围的人,仿佛每个人都可能冲上来抢她的“宝贝”。
贾东旭一开始还被挤得呲牙咧嘴,但随着汽车“咣当咣当”地启动,摇摇晃晃驶出城区,他看着窗外逐渐后退的城市景象,想到即将到来的“好事”,又忍不住咧开嘴傻笑起来,完全忽略了周遭恶劣的环境,沉浸在自己编织的美梦里。秦淮如低眉顺眼地给他端茶倒水,那敞亮的四合院成了他的家,街坊邻居羡慕地叫他“贾爷”......
而贾张氏则眯着那双精明的三角眼,心里的小算盘打得噼啪响。她盘算着到了村里,该先找谁搭话,该怎么把贾东旭“城里工人”的身份吹得天花乱坠,又该怎么不经意地透露秦淮如在城里“没名没分”的处境。
利用乡下人看重名声和面子的心理,把秦家父母架起来,逼得他们为了闺女的名声和自家的脸面,不得不点头答应这门亲事。她甚至想好了,万一秦家父母犹豫,就撺掇几个村里爱管闲事、贪小便宜的长舌妇一起敲边鼓。
汽车在坑洼不平的土路上剧烈地颠簸着,像个醉汉,左摇右晃。贾张氏和贾东旭被颠得东倒西歪,身体不停地撞在座椅靠背和旁边乘客的身上。贾东旭的脸色渐渐由兴奋的潮红转为苍白,他紧紧抓住前面座椅的靠背,指节发白,胃里开始翻江倒海。
“哎呦......这什么破路......肠子都快颠断了......”贾张氏也被颠得七荤八素,忍不住抱怨连连,“这穷乡僻壤的,路都不修一下!”
旁边一个抱着鸡笼子的老乡瞥了她一眼,瓮声瓮气地说:“同志,将就点吧,这算好的了,前头那段更颠。”
贾张氏没好气地白了他一眼,只是把包袱抱得更紧了。
煎熬了几个小时后,汽车终于喘着粗气,在一个尘土飞扬、只有几间低矮土房的小镇停了下来。“到了,去秦家村的在这下。”司机粗着嗓子喊道。
贾张氏和贾东旭几乎是踉跄着爬下了车,脚踩在松软的黄土上,差点没站稳。两人都是满身尘土,头发被风吹得如同乱草,贾东旭更是扶着路边的一棵树干呕了几声。
“妈......咱......咱到了?”贾东旭有气无力地问。
“到个屁!”贾张氏拍打着身上的土,没好气地说,“这是镇上,去秦家村还得坐骡车!”
果然,不远处停着几辆简陋的骡车,车夫们蹲在车辕上,吧嗒吧嗒地抽着旱烟,打量着这两个明显是外乡来的、灰头土脸的人。
贾张氏心里一百个不情愿,但看着这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地方,也只能忍着嫌弃,走过去跟一个看起来老实巴交的车夫讨价还价:“去秦家村,多少钱?”
“一人五分,俩人一毛。”车夫吐了口烟圈。
“这么贵?!你这骡车是金子做的?”贾张氏立刻尖声反驳,“四分,俩人八分,不走拉倒!”
最终,以九分钱成交。母子俩爬上了骡车后斗,那里铺着些干草,依旧简陋。骡车“吱吱呀呀”地沿着一条更窄、更崎岖的土路向秦家村驶去。车轮碾过,扬起漫天黄尘,几乎将人和车都吞没。
贾张氏用手帕捂着口鼻,还是被呛得连连咳嗽。贾东旭更是被颠得龇牙咧嘴,感觉浑身的骨头都快散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