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南门大街,远远望见“四季鲜”饭馆的招牌,贾张氏便放慢了脚步。她没有直接靠近,而是像一只经验丰富的老猫,先在饭馆斜对面一个不引人注意的墙根阴凉地里找了个位置,假装走累了歇脚,顺手从篮子里拿出个没做完的鞋底,有一针没一针地纳着。
但她的那双三角眼,却像两把无形的钩子,锐利地、死死地盯住了饭馆门口以及那个通往后院的小门,不放过任何进出的人影。
饭馆生意确实不错,还没到饭点,就已经有伙计在里外忙碌,偶尔有熟客进出。贾张氏心里暗暗咂舌:这徐慧真,还真是个能挣钱的。等了约莫一炷香的功夫,她的耐心终于得到了回报。只见后院那小门“吱呀”一声开了,一个年轻女人抱着个襁褓中的孩子,小心翼翼地走了出来。
女人身穿一件半旧的浅色碎花衬衫,深蓝色裤子,打扮十分家常,但身段苗条,皮肤白皙,即便隔着一段距离,也能看出眉眼间的清秀文静,正是儿子口中那个“秦淮如”。她怀里抱着的孩子,看起来有几个月大了,虎头虎脑的,裹在干净的小被子里,睁着乌溜溜的大眼睛好奇地张望。
贾张氏心里“咯噔”一下,像是被泼了一盆冷水,瞬间凉了半截。坏了,孩子都这么大了,这......这生米都煮成熟饭了,来晚了一步啊!她顿时像泄了气的皮球,差点就想打道回府。
但贾张氏毕竟是贾张氏,那股不撞南墙不回头的劲头上来了。她强压下失望,抱着最后一丝侥幸心理:万一是亲戚家的孩子呢?万一......她不敢再想那种最坏的可能,只能自我安慰着,也许是看错了,或者有什么隐情。
她决定不能就这么放弃。等秦淮如抱着孩子又在门口晒了会儿太阳,转身回了后院,贾张氏立刻像幽灵一样,悄无声息地挪动了位置,拐进了旁边一条更僻静的小巷子,确保自己处于秦淮如视线死角的地方,开始进行更“深入”的打探。
她不敢在一个地方久留,怕引起注意或被认出,虽然秦淮如根本不认识她。她装作漫无目的闲逛的样子,溜达到不远处一棵大槐树下,那里正有几个头发花白的老太太坐在小马扎上,一边摇着蒲扇纳凉,一边做着针线活,嘴里还闲扯着家长里短。这正是打听消息的绝佳场所。
贾张氏立刻调整面部表情,堆起她最擅长的、看似憨厚热情的笑脸,凑上前去,先是用夸张的语气问路:“老姐姐们,打听个道儿,请问这南门大街合作社往哪边走啊?我这初来乍到的,有点转向。”
其中一个面相看起来就挺快嘴热心的老太太停下手里缝的袜底,给她指了路。贾张氏连声道谢,却并不急着离开,反而顺势从篮子里抓出一大把自己早上刚炒好的、香喷喷的南瓜子,热情地分给几位老太太:“老姐姐们歇着呢?来,尝尝我家自己炒的瓜子,不值钱的东西,香着呢!”
老太太们推辞两句,便高兴地接了过去,咔嚓咔嚓嗑了起来。气氛一下子热络起来。贾张氏见火候差不多了,便装作不经意地,用羡慕的口吻切入正题:“唉,还是你们这片儿热闹,瞧那饭馆,生意多红火。我刚好像看见个挺俊的姑娘从后院出来,抱着个孩子,是饭馆东家的亲戚?”
那个快嘴老太太果然立刻接上了话茬,瓜子皮一吐,话匣子就打开了:“嗨,你说小秦姑娘啊?可不是饭馆东家亲戚,人家就住那后院,那可是个顶有出息的好孩子!”
贾张氏心里一动,顺势在那老太太旁边找了个砖头坐下,一副虚心求教、愿闻其详的样子:“哦?咋个有出息法?老姐姐快给我说道说道。”
快嘴老太太来了精神,压低了些声音,像是分享什么了不起的秘密:“人家是正儿八经的大学生,首都医学院的,那可是给国家培养大夫的地方,往后说不定有大造化的!听说啊,在学校里表现好,每个月国家都给发不少补贴呢,根本不用家里操心。”
她顿了顿,声音压得更低,带着一股莫名的神秘感,“而且啊,听说这姑娘年纪轻轻,可是上过真战场,打过仗、立过功,是受过领导表彰的!现在上学拿着补贴,将来一毕业,那就是正经的国家干部,端铁饭碗,吃皇粮,那级别、那工资,能低得了吗?啧啧啧......”
贾张氏听得心花怒放,刚才因为看到孩子而凉了半截的心,瞬间又火热起来。面上却极力装出一副惊讶和敬佩的模样:“哎呦喂,真没看出来,这么年轻就这么大本事,真是人不可貌相!那她家就是咱北京本地的?父母是做啥的?”
这时,旁边另一个一直没怎么说话、看起来更沉稳些的老太太插嘴道:“那倒不是本地的。听口音像是外地来的,具体哪儿的不太清楚。不过,能培养出这样的闺女,家里肯定也是清清白白的贫下中农,根正苗红,不然政审咋能过关?组织能让她上大学还能立功?”
“那是那是,根正苗红好,上头早就说了现在成分好最重要......”贾张氏连连点头附和,心里迅速做出了判断:外地来的,乡下丫头,在北京城里无根无基,再好拿捏不过了!她又装作纯粹是好奇,小心翼翼地把最关心的问题抛了出来:“我刚才瞅着......她好像抱着个孩子?挺亲的,是她......自家的?”问这话时,她心都提到了嗓子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