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错?\"王举人摇头,\"那日我只觉得你字虽歪了,气却不断。\"
灯花\"啪\"地一爆,贾环猛地想起去年冬夜——先生执烛陪他温书,冷风从窗缝里钻进来,吹得烛火忽明忽暗。王举人便取来铜镜,反光映在墙上,竟让满室生辉。那时先生说什么来着?
\"做文章就像这烛光,\"王举人抚着案上的砚台,\"不必烧得太旺,能照见自己走的路就够了。\"
天没透亮,贾环就牵马出门了。
官道上的雾气还未散尽,远处驿站隐隐显出青灰色的轮廓。他袖里笼着吉祥蒸的茯苓糕——上回先生胃疼时,就爱吃这个垫肚子。
刚到驿站门口,便听得一阵木箱碰撞的声音。王举人那口旧书箱正在被挑夫搬上马车,竹篾编的箱角缺了一块——是三年前他失手打翻砚台时砸坏的。
\"这么早?\"王举人从驿站出来,手里攥着一包热腾腾的芝麻烧饼,\"趁热吃。\"
贾环接过,烫得指尖发红。烧饼的香气钻进鼻子里,却惹得他眼眶酸胀。小时候祖母说他命硬——亲娘死了他没哭,被贾政责打他没哭,可今日不过是个离别的烧饼,竟让他喉头像堵了团棉花。
\"先生,这……\"他慌忙从怀中摸出一沓纸,\"您给看看这篇新写的策论!\"
王举人没接,只是拍了拍他的肩膀:\"你已无需我再批改了。\"
远处驿丞敲锣:\"河南道车马发程——\"
马夫吆喝着鞭子声响起,贾环猛地抬头。王举人转身登车时,袖中忽然滑出一物——\"啪嗒\"一声落在他脚边,竟是那方用了二十年的紫石砚。
\"宁拙勿巧。\"——砚底的篆刻字迹早已磨得温润。
回到王举人空荡荡的宅院时,房东正收拾东西。见贾环呆立院中,便道:\"王老爷交代了,书房里的书案给相公留着。\"
贾环走进西厢,午后的日光斜照进来,桌上檀木镇纸下压着一张字条——\"可与言而不与之言,失人。\"这是《论语》里的话,后面却添了一行新墨:\"环儿非池中物,当自惜之。\"
窗下忽有窸窣声响,那只常来蹭食的花猫钻进来,脖子上系着的竟是王举人平日束发的红绳。贾环抱起它,摸到绳结里夹了粒小小的红豆。
(回府时,黛玉正和宝玉在钓鱼。见贾环抱着猫发愣,黛玉忽然笑道:\"环兄弟这是得了哪位先生的真传?猫儿都这般有灵性。\"宝玉也凑趣:\"怕不是王举人特意留了个‘小门神’看顾你呢!\"
猫儿突然跳出贾环怀抱,扑到池塘边喝水,惊得鱼儿四散。贾环静静看着水波荡漾,忽然想起先生那句——\"文章贵在气脉相连,断了,就再也接不上了。\"
他俯身捞起湿漉漉的红绳,阳光下,那颗红豆红得像一滴未干的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