胥水在幽蓝火光的映照下,流淌得近乎凝滞。那低沉的、无孔不入的诵念声愈发清晰,不再是模糊的嗡嗡,而是变成了某种古老拗口的音节,反复吟唱,带着一种令人头皮发麻的虔诚与诡异。
两岸峭壁上的洞窟越来越多,每一个窟口都燃着一簇不变的幽蓝火焰,像无数只冰冷的眼睛,注视着这条闯入禁地的小船。
路小佳几乎瘫在船板上,双手死死捂着耳朵,身体筛糠般抖动,泪水鼻涕糊了满脸,嘴里无意识地念叨着“完了完了”。橹早已脱手,随波漂在船边。
黑衣女子强撑着站立,背靠篷柱,脸色惨白如纸。她显然也极不好受,那诵念声直攻心神,让她内力运行滞涩,扣着银针的手指都在微微颤抖。她看向沈知意的目光,带着一种近乎绝望的凝重。
唯有沈知意。
她依旧挺直脊背,立在船头,湿透的白衣紧贴着身躯,勾勒出孤峭的线条。真武剑已完全出鞘,剑身流淌的冰蓝光华与袖中金色琥珀的微光交融,在她周身形成一道薄而坚韧的屏障,将那魔音般的诵念声勉强隔绝在外。
她的目光,穿透黑暗,死死锁定前方那座愈发清晰的巨大祭坛。
越是靠近,那股浩瀚死寂的压迫感就越发沉重,如同实质的山岳,压在心口。怀中的蛊王碎片灼热得发烫,疯狂冲撞着她的内力封锁,传递出极度渴望与恐惧交织的混乱意念。
祭坛的全貌逐渐显现。
那并非寻常石材垒砌,而是直接在一面巨大的、光滑如镜的黑色山壁上整体开凿而出!坛分三层,层层收束,气势恢宏,透着一种非人的、冰冷的工巧。坛体表面刻满了密密麻麻的图案,并非文字,而是各种扭曲的、挣扎的、被锁链束缚的怪异生物,以及一些手持奇异法器、举行某种血腥献祭仪式的模糊人形!
坛顶最为宽阔,中心处却凹陷下去,形成一个巨大的、深不见底的圆坑。坑口边缘,矗立着九根粗大的、漆黑如墨的石柱,石柱顶端并非尖顶,而是雕刻成九种不同狰狞兽首的形状,齐齐朝向坑心,作嘶吼吞噬状。
而最令人心悸的是——那持续不断的、古老诡异的诵念声,其源头,似乎就在那祭坛顶部的深坑之中!仿佛有无数人,在那坑底,永无止境地吟唱着!
幽蓝的火光指引,最终消失在祭坛底部的水岸边。那里有一片不大的碎石滩,像是唯一可以停靠的地方。
乌篷船被一股无形的力量牵引着,缓缓漂向那片碎石滩。
“不…不能上去……”路小佳发出梦呓般的哀鸣,死死抓住船板,“那是祭坛……上去就回不来了……”
黑衣女子也艰难开口,声音发颤:“姑娘…这祭坛气息…绝非善地!像是…活祭之所!”
沈知意恍若未闻。
她的全部注意力,都被祭坛顶层,正对着深坑的那一面石壁吸引。
那面石壁相对光滑,上面刻着的并非挣扎的怪物,而是一幅相对清晰的星图!星图之下,是波澜起伏的山川脉络图——那山川的走向,竟与地底军械库中大明九边地形图有七八分相似!
而在星图与山川图之间,用最为古老的一种篆文,刻着两个巨大的、仿佛以血淋淋书就的字:
“螭塚”!
螭龙之墓!
这里镇压的,根本不是什么残念,而是那古螭的……本体?或者说,其核心所在?
曹安民妄图以江山气运炼制的,竟是这被镇压的古螭之力?!他疯了吗?!
就在沈知意心神剧震之时——
怀中的蛊王碎片猛地冲破了她的内力封锁!
嗖!
一道乌光从她怀中射出,快如闪电,直扑祭坛顶层的深坑!那碎片在空中发出尖锐兴奋的嘶鸣,仿佛游子归家!
几乎同时,沈知意袖中的金色琥珀骤然爆发出前所未有的炽烈金光,温暖刚烈的力量疯狂涌入她体内,试图对抗那祭坛散发出的恐怖吸力!
两股力量在她体内猛烈冲撞!
噗!
沈知意再也压制不住,猛地喷出一口鲜血,血珠尚未落地,便被空气中无形的力量蒸发成暗红色的雾气!
“姑娘!”黑衣女子惊呼,强提内力想要上前。
就在这刹那——
祭坛顶层的深坑中,那无尽的诵念声陡然拔高,变得尖锐而疯狂!
轰!!!
一股无法形容的、庞大到足以撕裂灵魂的恐怖意念,混合着滔天的怨毒、饥饿和疯狂,如同沉睡了万年的火山,从深坑底部轰然爆发!
漆黑的坑口中,肉眼可见地涌出浓郁如墨的黑色气流,其中翻滚着无数痛苦扭曲的脸颊破碎的嘶嚎!
整个胥浦河道剧烈震荡,两岸峭壁上的幽蓝火焰疯狂摇曳,明灭不定!
那九根兽首石柱同时亮起血色的纹路,兽口张开,发出无声的咆哮,竭力想要压制那喷涌而出的黑色气流,却显得摇摇欲坠!
“它……它要出来了!”路小佳发出凄厉的尖叫,双眼翻白,彻底吓疯了。
黑衣女子也被那恐怖的意念冲击得连连后退,口鼻溢血,眼中满是骇然。
沈知意首当其冲!
那恐怖的黑色气流如同毁灭洪流,直冲她而来!真武剑发出悲鸣,冰蓝剑罡瞬间被侵蚀消融!金色琥珀的光芒也在剧烈闪烁,节节败退!
死亡的阴影瞬间将她笼罩!
就在这万钧一发之际——
异变再生!
她一直收在怀中的那块黑褐色木牌,那块可能有着父亲笔迹、刻着安魂符文的木牌,突然自动飞了出来!
木牌悬浮在她身前,表面那道完整的朱砂符文骤然亮起柔和却坚定的清辉!
清辉并不强烈,却仿佛带着某种奇特的法则之力,竟暂时抵住了那汹涌的黑色气流!
与此同时!
祭坛底层,靠近水面的黑暗处,一道人影如同鬼魅般悄无声息地浮现!
正是那去而复返的蓑衣人!
他依旧戴着斗笠,披着破烂蓑衣,手中却不再是那古铜号角,而是捧着一盏样式奇古、灯油枯竭、灯芯却无火自燃着微弱白光的青铜灯!
他看也未看头顶那毁天灭地的景象,只是捧着那盏灯,一步步,极其缓慢而艰难地,走向祭坛底部某个不起眼的角落。
那里,赫然有一口同样以黑色岩石开凿而成的小型棺椁!棺椁没有盖板,里面似乎只放着一件叠放整齐的、褪色严重的破旧官袍,以及一顶落满灰尘的乌纱帽!
官袍心口的位置,有一个明显的破洞,边缘焦黑,仿佛被什么利器贯穿灼烧过。
蓑衣人走到棺椁前,缓缓跪下,将手中那盏燃烧着白色冷光的青铜灯,郑重地放在了棺椁之前。
然后,他抬起头,斗笠下灰白的瞳孔,第一次清晰地看向了沈知意。
他的嘴唇翕动,没有声音发出。
但沈知意却清晰地“听”懂了他的意思——那是某种直接作用于灵魂的传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