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时这张脸总是绷着,要么是冷着眉听他说话,要么是沉着眼对付魔兽,此刻闭着眼,睫毛在眼下投出一小片浅影,倒少了几分威慑,多了点软乎乎的憨态。
“还挺可爱……”铭安下意识地轻声呢喃,声音轻得像怕吹走眼前的安宁。
慢慢抬起头,才看清长赢的模样……这哪是好好睡着?
长赢太高了,三米多的身高塞在驿站这张窄小的床上,简直是种折磨。
上半身勉强搭在床沿,后背还微微弓着,像是怕压到他;两条大长腿根本伸不开,悬在床尾杵在地上,连带着尾巴都绷得有些紧。被子只盖到腰腹,半边肩膀还露在外面,透着点凉。
铭安的心莫名揪了一下,小声嘀咕:“这样睡,肯定不舒服……”
动了动身子,想起来却又怕惊醒长赢,只好一点一点地挪,手撑着床单慢慢坐起。确认长赢没醒,只是呼吸依旧平稳,才蹑手蹑脚地下了床。
驿站角落有张木凳,不算重,但铭安还是走得极慢,勾住凳腿时特意放轻了力道,生怕木头摩擦地面发出声响。
把凳子搬到床尾,对着长赢悬着的脚比划了两下,又往后挪了挪,确认高度刚好能让长赢的脚稳稳搭在上面,才轻轻扶着长赢的脚,一点点放上去。
放好脚,又绕到床边,蹲在长赢面前。
这才发现,长赢的眉头还皱着,像是在睡梦里也在琢磨什么烦心事。
平时见他总是挺直脊背,连打架都带着股不容置疑的强势,倒从没见过他这样皱着眉睡的样子,像藏了什么没说出口的累。
铭安犹豫了一下,还是伸出爪子,轻轻按在长赢的眉心处,一点一点地揉。
动作很轻,带着点小心翼翼的试探,揉了没一会儿,就见长赢那紧蹙的眉头,竟慢慢舒展开了,连呼吸都好像更松快了些。
铭安的心跳莫名快了半拍。
鬼使神差地伸出小爪子,轻轻放在长赢的心口处。
没有冰冷的灵石触感,只有温热的皮肤贴着爪垫,底下是规律的跳动……一下,两下,有力又沉稳,比他想象中更鲜活。
长赢之前说自己的心是灵石做的,可此刻这跳动的温度,明明就是一颗真正的心。
那种既视感又来了,越来越清晰,越来越强烈。
清晰到让他突然晃了神。
好像不止长赢,连种玉、云舫、沈卿羽他们,也总给人一种“见过很久了”的熟悉感。
就像明明是第一次见面,却连相处都透着股说不出的自在。
晃了晃脑袋,把这念头暂时压下去,现在不是想这个的时候。
长赢还弓着背,看着就累。
铭安站起身,躺回床上,小心地托着长赢的后颈,慢慢把他的头挪到自己肚子上。这样长赢的脖子能舒展开,上半身也不用再弓着。又轻轻拉了拉长赢的胳膊,让他的爪子能自然垂在身侧,不至于僵着。
伸手握住长赢的虎爪。长赢的爪子很大,他的小爪子握上去,只能圈住一半,却觉得格外安心。
窗外的月华还在漫,铭安躺了下去,听着他平稳的呼吸,感受着掌心传来的温热,眼皮又慢慢沉了下去。
临睡前,还迷迷糊糊地想:这样,长赢应该能睡舒服点了吧。
铭安的呼吸彻底平稳下来,连带着搭在长赢爪心的小爪子都松了些力道,显然是又睡熟了。
直到这时,长赢才缓缓睁开眼,没有半分刚睡醒的迷蒙,碧蓝的眼眸在黑暗里亮得清明。
他根本没睡。
从铭安轻轻挪开身体时,他就醒了。
起初只是本能的警惕。
千万年的习惯,让他从不敢在他人身侧真正放松。
后来见铭安蹑手蹑脚的模样,倒生出几分试探的心思:这只小鹿要做什么?是趁他“睡着”偷偷探查他力量的根源?还是……像历任王那样,用什么手段悄悄束缚他?
他突然有些不自信了……他可以白天陪着铭安胡闹,陪着他说出那些被“逼迫”的话,带着自以为的笑意……
闭着眼,全身的感官却都绷着,像一张拉满的弓,等着“背叛”或“利用”的箭射来。
可等了许久,等来的不是冰冷的利刃,也不是诡异的咒术。
一开始是双腿。之前悬在床尾,脚踝绷得发紧,却忽然有股轻缓的力道托住了他的脚,稳稳放在一个踏实的地方,那股无处安放的紧绷感,瞬间散了。
接着,眉心处传来一阵轻柔的触碰,是指腹轻轻揉着刻意皱起的眉头,那点因假寐而攒下的紧绷,竟被揉得一点不剩。
后来是那处原本悬空发酸,此刻却枕在一片柔软上,随着铭安的呼吸轻轻起伏,连带着肩背的僵硬都松了大半。
最后,是掌心。
他的虎爪本就大,此刻被一只小得多的爪子轻轻圈住。
长赢的视线慢慢落在枕着的铭安小腹上。那片柔软隔着薄薄的衣料,传来清晰的心跳,和他掌心感受到的温度一样,真实得让他恍惚。
他设想过无数种可能。
想过铭安会趁他“睡熟”,去翻他的空间戒指;想过铭安会离开,把他卖给什么组织;甚至想过铭安会用什么邪术,偷偷抽走他的力量。
这些都是他经历过的,是“常识”。可没料到,铭安什么都没做,只是安安静静地照顾他,连动作都怕惊醒他。
灵魂深处,那个总在质问他的“战争机器”的声音,此刻彻底没了动静。像是被这无声的温柔堵了嘴,连一句“警惕”都说不出来。
长赢缓缓动了动爪子,没有用力,只是轻轻反手,将铭安圈着他的小爪子,更紧地裹进了自己的掌心。
“傻瓜……”喉间溢出一声极轻的叹息,声音里没有半分责备,反倒满是怜惜。
这只小鹿,明明自己那么小,却还想着照顾他这个三米多高的“大块头”,连他皱着眉都注意到了。
想起自己千万年的战绩,从没有输过。无论是面对魔兽,还是算计百出的王庭,他永远是赢的那一个。
可这一次,面对一场没有硝烟的“战争”,他却输了。
输得彻底,却又坦然。
长赢的目光慢慢移到铭安的睡颜上,黑暗里能看清微微颤动的鹿耳,还有放松的唇角。
他用只有自己能听到的声音,轻轻补完了那句话:
“这一场‘战争’,是吾输了……输得,心服口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