稀疏的阳光透过窗户洒在冰晶上,人造太阳很好的还原了恒星光谱,白色的光在不怎么规整的镜面上折射出五彩斑斓的光辉,让铺满了整个房间的冰晶都显得美轮美奂。
很美,这是芙洛拉对此的第一印象。
而至于为什么阳光透过窗户洒在的不是地毯而是冰晶上,这点就需要问问这个房间的的所有者,克洛西娅.斯里扬卡小姐了。
然而可惜的是,如今那位在她看来颇为跳脱,甚至略带些古怪的大小姐,此时却并不在场。
不过她也只能这么想想罢了,毕竟她是在字面意义上被克洛西娅打断脊骨的人,即使自家小姐在场,芙洛拉也没那个勇气去质问。
芙洛拉也不知道为什么,或许是印象过于深刻了,以至于只要一看到自家小姐,她的脊柱就会传来幻痛,甚至要是再说上几句话,她就得确认一下自己的脊柱到底还在不在了,因为那地方已经不是瑟瑟发抖这么简单了。
她从未见过有人会拿脊柱来计时,即使是她还在当杀手的时候也从未见过。
但怎么说呢,抛开她到底要花多大的力气收拾这间房子不谈,眼前的场景的确是如梦似幻。
也许每个小女孩小时候都有过公主之类的幻想?
芙洛拉不清楚,不过她大概是有的。
还在母星的时候,她的母亲,有着一头金色秀发的艾丽卡,在闲暇之余偶尔会提起一些她还在家族中时的生活。
这不是缅怀,也不是眷恋,艾丽卡只是想为芙洛拉根植一种希望,让她明白这世上并不仅仅只有苦难。
只是可悲的是,艾丽卡所描述的生活正是建立在这些人的苦难之上的,她清楚的知道,然而她却没有什么可以用来说的了,毕竟她也并非什么核心成员。
但对于尚且年幼的芙洛拉来说,这便足够了。
那时小小的芙洛拉并不知道什么叫做奢华,就像人无法想象自己没有见过的东西一样,芙洛拉也无法想象艾丽卡口中那些一听就十分昂贵的事物。
她只知道,家族的人都吃着流着奶与蜜的面包,住着金碧辉煌的宫殿,即使她并不知道什么才能称得上是金碧辉煌。
“那是用艾德纳斯染成的墙壁......抱歉”
艾丽卡在说到这里的时候十分愧疚的摸了摸芙洛拉的头,只是芙洛拉因为营养不良而略显干枯的头发,那时的手感并不如现在这般顺滑。
而说起艾德纳斯,这是一种特产于埃尔文娜家族母星系的星尘染料,在使用过后会根据所处的魔力环境自动变换颜色,而对于艾丽卡的家族而言,这种颜色一般是冰晶色。
“亲爱的,你喜欢雪吗?艾德纳斯就和雪的样子一样。”
“喜欢!不过......我讨厌冬天。”
“为什么呢?”
当时的芙洛拉并没有回答艾丽卡,因为......她不知道该怎么和艾丽卡说。
说什么呢?我不想你这么辛苦?可艾丽卡为什么会活得那么累呢?
她正是一切不幸的根源,芙洛拉那时的想法还并不这么明显,
年幼的她意外的懂事,这样的话实在是说不出口,自己要是能快点长大就好了,她曾无数次的这么想过。
可长大了......又能怎样呢?什么都不会改变的,一如这宇宙中静谧的星尘一般。
不知为何,明明身为二阶的法师,艾丽卡的身子意外的弱,一到冬天就浑身发冷,即使是睡到了半夜,也久久暖和不起来。
而偏偏是这样的她,在冬天却又不得不出门为教会的孩子们换取柴火和食物,夜晚归来时,手总是冻的发紫。
芙洛拉不想看到这样辛苦的艾丽卡,所以她讨厌冬天,也讨厌当时那个无能为力的自己。
她现在长大了,终日生活在拉维利亚中环和煦的阳光下,让她的发隙之间有了不曾有过的阳光的味道。
她也吃上了曾经只能臆想的蛋糕,每次都把糖加到令人甜腻才罢休。
她仍然记得那破旧的长凳发出吱呀吱呀的声音,和母亲难得的闲暇,就在不远处破败人皇像的注视下悄然度过,即使她的母星连太阳都被剥夺,她仍然觉得那是如晴日般的温暖。
仅仅只是听着母亲的描述,就足以让当时那个下一顿不知在何处的小女孩欢喜上一整天。
如今克洛西娅的房间倒称得上是冰晶般的宫殿了。
只是芙洛拉却陷入了茫然,她曾在还未失去母亲和自由时幻想的东西,如今就在她眼前,可她的第一反应也仅仅是叹了口气。
她没有了自由与笑容,也没有成为母亲所期望成为的人,就连那个曾盼望她未来的人,也被装在罐子里在深空中漂泊。
世间就是如此。
“唉”
这到底要怎么打理呢?面对着化作冰窟的豪华套房,芙洛拉忍不住面露难色。
那些沾染上克洛西娅气息的寒冰颇为不凡,上面不仅有着煞是好看的叶脉状冰纹,其硬度也是让小女仆十分头痛。
别说拳头了,哪怕芙洛拉用出了自己为数不多的魔法,甚至都没把这些冰晶刮花。
“你不用收拾这些,反正你也收拾不了。”
克洛西娅的声音十分冰冷,不知从何时起,芙洛拉便很难从克洛西娅的身上收获到体贴,这个宅子里的大部分人都是如此。
几年前刚成为女仆的那会儿,斯里扬卡小姐似乎还喜欢各种逗弄,比如时不时沿着芙洛拉的脊背游走,观察小女仆惊慌失措的有趣反应。
然而很可惜的是,在作为人类样本的观察期过了之后,克洛西娅就对芙洛拉失去了兴趣,虽然不至于呼来喝去,但所有的情绪也都回到了公事公办的冷冷态度。
这或许就是自家小姐本来的模样吧,对任何事物都漠不关心,明明和她生活在同一间宅子里,却像孤立了全世界一般。
克洛西娅交代完这句之后就离开了房间,留下略带疑惑的小女仆和来帮忙的尼娅。
而至于尼娅和已经被冻成冰块的留声机小姐,则是分别在收拾完后重感冒了两个星期,至于芙洛拉,毕竟体质摆在那里,没什么大事。
重建后的斯里扬卡宅邸比起以往萧条的模样总算是有了些家族的架势,身为龙族的本性让克洛西娅完全不吝啬在这方面花钱,哪怕是节衣缩食也要住上好地方。
不过扩建经费这点倒是用不上克洛西娅的一片苦心了。
在疫情结束后,另外的家族不知为何给了克洛西娅一大笔钱,当然,名义上是给斯里扬卡用来重建宅邸的。
美其名曰,牧群作为一个整体要同气连枝。
天呐,拉维利亚的太阳难道是要熄灭了吗,不然克洛西娅怎么会梦到这样的场景。
也不知道当初他们清洗斯里扬卡的时候怎么不同气连枝了,克洛西娅难以理解这些人的用意,不过白给的钱为什么不拿呢?
龙宝宝可不管人情世故这有的没的,给她那就是在上贡,至于理不理,看心情吧,而她的心情向来是雨天较多,最近更是小雨转暴风雪。
至于实际上是怎么回事,相信那些因为各种原因死在左外环的家族少爷们心里自然是明白的。
这是其他家族对于克洛西娅的示好,也是封口费,只是当事人是否在意这些弯弯绕绕则很难说。
不过无论这笔钱到底有着什么样的目的,收到这笔钱的克洛西娅倒是挺开心的,全部拿来翻新了宅子,总算是给她自己也来了个艾洛儿同款的气派套房。
大就是好!
克洛西娅的审美,如果有的话,一贯如此。
可扩大了几倍的宅子对于某些人来说却并不算是什么好事,比如老管家海德拉姆.
由于那笔钱实际上是给克洛西娅的,管家海德拉姆并没有对用途提出什么意见,翻修宅子本来也是势在必行的事情,对于扩建这事也有着预料。
只是他还是忽略了克洛西娅对于大这个概念的认知,如果不是他紧急叫停,说不定以后克洛西娅真得在足球场那么大的床上醒来,然后坐地铁到餐厅吃饭。
克洛西娅很想表示没那么小。
但这很显然已经不是正常家族佬该有的认知了,为了不让自己以后叫小姐起床之前先跑个马拉松,海德拉姆可算是花了不小的功夫才说服克洛西娅。
不过最后在克洛西娅的据理力争下,虽然没有了足球场大小的床,但还是保留了足球场大小的套房。
宅子一扩建,他的工作量自然也翻了几倍,光每天要保养的草坪面积就多了不少,更不要说日常的巡视和保修,现在他已经在考虑要不要再培养几个女仆了。
虽然已经有了芙洛拉和尼娅总共一个半的女仆,但如今的工作量很显然已经不是她们的工资范围之内了。
只是以斯里扬卡宅邸目前的情况来看,培养女仆什么的反而会让工作增加,海德拉姆又不是什么改良品种的超级人类,这项计划也只能暂时搁置。
行走在黑暗中的克洛西娅觉得心情很糟,虽然她的心情一向如此,但今天显然是糟糕的很,走路的踏步声都显得气势汹汹。
克洛西娅听过这样一句话,我本可以忍受黑暗,倘若我从未见过光明。
但克洛西娅觉得不对,黑暗是不需要忍受的,因为在没有见到光芒之前,甚至没人知道那是黑暗。
或者换个问题吧,先天失明的人和后天失明的人谁会更加的,我是说绝望一些。
诚然,这世上或许没有比失去拥有,或者是本该拥有之物更加令人绝望的事情了吧。
所以那些遭受此等不幸之人的愤怒和悲伤都是可以理解,也无可厚非的。
然而克洛西娅觉得是前者更加的可悲,他们甚至不知道什么是所谓的看得见,即使再怎么同他们描述,世间依旧是漆黑一片。
能够感到绝望的前提是能够感觉到绝望,世间就是如此。
因此,克洛西娅很轻易的接受了自己失明的事实,就像她所说的,她的日子是偷来的,她活着便是在偷生。
哪怕付出些代价,也只是对本该死去之人的略施小戒?就当是这样吧。
虽然失去了视力,但克洛西娅也不至于完全成了瞎子。
实际上,对于法师来说,失去视力还真不是什么稀罕事,毕竟哪个法师穷困潦倒的时候还没被自己的劣质魔药熏成过瞎子呢?
至于为什么是劣质魔药,那当然是因为做不出来优质魔药啊,穷鬼哪来的什么精密设备和优质原材料。
不过失明对于法师来说并不是什么难办的问题,一来是法师的灵觉可以在一定程度上代替视觉(只要你不介意自己成为色盲)。
二来是在青谕秘理院和生息教会的推动下,治愈魔法的普及程度相当之高,即使法师自己不会,随便朝本地法协体的办事厅里扔上块砖头,都能砸到一大片“略懂”治愈魔法的“好心人”(只要你在高昂的治疗费和作免费小白鼠之间做出选择就行,可以全选。)
克洛西娅不缺钱,如果去拜托拉拉缇娜,想必那位半精灵小姐也不会拒绝。
但克洛西娅有着不那么清晰的预感,自己这眼睛大概率是治不好的,她无法解释自己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感觉,或许是曾经告知过她危险的灵觉又在发力?
她不知道,但日子还是要继续下去,她偷来的时间还有的剩,她偷来的人也并未离去,她还有着继续生活的理由。
克洛西娅和眼睛有关的功能全部失效,包括她曾动用的魔力视野,为此她只能通过别的方式对周围的环境进行感知,具体操作类似于蝙蝠。
简单来说,克洛西娅首先将自己的魔力以特殊的波长发射出去,根据波长在周围环境的反馈在脑中描绘出周围的地形。
由于还不熟练的缘故,克洛西娅的探测范围很低,大概是以自身为中心,五十米为半径的球形,同时目前的魔力波穿透性很低,这一点克洛西娅还没来得及解决。
不过内生魔力本身就是精神力的延伸,因此克洛西娅在使用场地魔法之后,整个场地的覆盖范围都会成为克洛西娅的视野,这也是她为什么把自己那一个足球场大小的房间变成冰窟的原因,绝对不是刚刚睡醒的龙宝宝发现自己突然瞎了后的愤怒之举。
好吧,克洛西娅承认自己还是没有想象中的平静。
离开了房间之后的克洛西娅看上去并未有什么异常,甚至因为无法使用眼睛后,其他的感官灵敏了不少,也不枉她这些天把自己关在房间里花功夫偷偷适应了。
毕竟她真的很讨厌让别人看到自己无助的模样,真的很讨厌。
天朗气清,如果拉维利亚有天空的话,今日的天气大概可以这样形容。
连平日里里对温度不甚敏感的克洛西娅,都能从中感受到一些暖意,虽然这说不定只是因为她的感官变得更加灵敏,她不知道,也不太想花心思在这个问题之上。
“姐姐?”
“斯里扬卡小姐?”
“克洛西娅......小姐。”
修葺的十分精致的花园之中,突然出现了一位有着淡蓝色长发的少女,她落座于用花朵装点的小亭子里,轻轻抱住了熟悉的娇小身子。
熟悉而又陌生的感觉总算是缓解了她的些许焦躁,然而克洛西娅在感到心安的同时也止不住的对自己升起厌恶。
既然自己已经看不到了,为何还要进行这毫无意义的姐妹游戏?
她不知道,也想不明白。
而至于从其他方向传来的另外两道声音,她知道是谁,但没有要理会的意思。
被无视的艾洛儿只能尴尬的笑笑,略带些羡慕的看着涅墨图娜,或者说在她认知中,眼前的人应该叫做亚卡莉斯。
一位家族小姐竟然会羡慕亚人?说出这话的人大概只有两个归宿,戒毒所和精神病院,可惜的是拉维利亚这两个地方都没有。
家族对于亚人的统一看法只有两个字,杂种。而跟龙族沾上关系的更是杂种中的杂种,兴许街边的流浪猫都比这些人像个玩意儿,家族内部虽然不和,但在种族歧视这块看法还是相当一致的。
只是艾洛儿的情况不同,得益于她的好老师在没有来得及将这些基本常识灌输给她时,就把自己给毙业了,她反而没有形成这样的常识。
她倒是觉得涅墨图娜那耳羽好看的很,自己要是也有这么一对耳羽那该多好看。
那可太好看了,到时候家族里搞异端审判的族老恐怕也会这么觉得。
至于阿莲丽娜,她的想法倒是和艾洛儿差不多,单纯觉得这小妹妹挺好看,没有什么后天植入的种族厌恶,毕竟对于她来说,别说“好老师”了,她甚至不知道老师是什么。
说来也奇怪。
自宅邸重建以来,艾洛儿和阿莲丽娜两位普利尔拉的小姐总是经常来串门,艾洛儿自然是不情愿的,毕竟以前发生过那种事情。
但是唉,没办法,家主的任务罢了。
她是可以拒绝的,但她本人并不知道自己原来还有这种权利,要是真让她知道自己其实有多牛逼的话,那杀入阁楼夺了鸟位......其实也不会发生。
实际上按照正常人的思维来说,比较合适的人选是阿莲丽娜,毕竟克洛西娅曾对阿莲丽娜表现出过兴趣,所谓投其所好就应该是这样。
但家族的思维并不能算得上是很正常,对于他们来说,别人的喜好固然重要,可问题在于,想要拜访别家的大小姐,阿莲丽娜的级别很显然是不够的,至少也得是威利斯那种正儿八经的高级成员才有这个资格。
虽然克洛西娅并不在乎这种资格,不都是一拳下去就要和世界说再见的东西吗,有什么区别?
不过事情即使到了这个地步,也不至于派出艾洛儿来,直到家主亲自点名,他们内部的讨论才算告一段落。
只是考虑到艾洛儿并未独自进行过什么社交活动,所以她被允许携带随从,艾洛儿自然是毫无意外的挑选了阿莲丽娜,毕竟她算得上熟络的也只有这位曾教过她舞蹈的姐姐。
这在其他人的预料之中,但不代表所有人都能接受,比如某位指定继承人埃尔文先生,但那又如何呢,他除了哈哈气又能怎样。
这样至少能让阿莲丽娜轻松些吧,艾洛儿并没有多想,毕竟埃尔文的恶名从本宅到别的家族地界无人不知,很难想象阿莲丽娜每天过着什么样的生活。
艾洛儿从未见过,但从那日渐憔悴的脸色来看,那并不是什么谈得上幸福的日子。
唉,就当是为了阿莲丽娜姐姐吧,至少这段时间她能轻松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