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莲花楼中,三人褪去伪装,恢复了本来面目。
焱妃抬手理了理发丝,回想起方才那一番“装神弄鬼”,不禁莞尔一笑,看向太渊的目光带着几分新奇与调侃。
“真是没有想到,如太渊先生这般高人,竟也会做这种……嗯,戏弄人的事情?虽然说结果确是惠及了百姓,解了民生之苦。”
太渊只是微微一笑,并没有说话。
倒是弄玉,眉宇间凝起一丝疑惑,她看向太渊,语气带着不确定。
“老师,您最后告诫安邑君魏劼的那番话……说此桥与其子气数相连,桥固则子健,桥损或德亏则子病……那些话,应该不只是戏言吧?”
焱妃闻言,侧目看向弄玉,又瞥了一眼太渊,似有所察。
弄玉触及焱妃目光,犹豫了一下,似乎顾忌焱妃在场,不便深谈老师隐秘。
焱妃何等聪慧,见状轻轻一笑,主动起身。
“妾身去前方探探路况,免得再遇大泽拦道,耽搁行程。”
说罢,也不等太渊回应,倩影一晃,已飘然远去。
待焱妃身影消失后,弄玉才开口:“我原先也只当是老师的游戏之举。”
“可那时,我似乎隐约感觉到,在老师最后言语落定时,有某种难以言喻的力量被引动了,又好像没有,缥缈不定,说不真切,或者是错觉……”
太渊眼中闪过一丝赞许,道:“你的感知没有错。那是借用了一丝巫优之法的皮毛,并不是你的主修之路,无需过于深究。”
“不过,你既然能有此模糊感应,足见近来心性修为又有精进。”
他略作解释,为弄玉解惑。
其实,他最后那番话并非全是戏言。
太渊借民众因造桥而生的感念信念为引,施展了一点小手段,将那股无形无质却真实存在的“信念”、“念力”等东西,以类似【神格面具】的手法原理,打入了安邑君府邸地下深处一块不起眼的岩石之中。
这做不到什么“请神”手段,只是一种调节地气、净化一方小型环境风水的“锚点”。
身处这被调理过的、气场中正平和的环境中,人体自然少受外邪侵扰,易于保持健康。
安邑君之子本就因太渊一缕真炁固本,加之环境改善,日后无病无灾也在情理之中。
反之,如果安邑君魏劼日后真的大失民心,怨念汇聚便会冲击此地。
这个“锚点”便可能失衡,环境气场转劣,对久居其中的人产生负面影响,也是自然之事。
此乃顺势引导,暗合因果,并非无稽之谈。
言罢。
太渊与弄玉登上莲花楼,准备渡河。
此时“遇仙桥”还没完工,只见两匹骏马轻嘶一声,拉着楼车,稳稳踏上湖面。
奇景顿生。
马蹄及车轮所踏之处,水面瞬间凝结出晶莹剔透的冰面,宽窄恰好容下车马。
待莲花楼行过,那临时冰面又悄然融化,恢复为荡漾碧波,不留丝毫痕迹。
如此,楼车便如履平地般,从容不迫,横越了百步湖泽。
弄玉凭窗而望,见此神异景象,心中惊叹不已,对自家老师的莫测手段更是心生敬仰。
仰之弥高,钻之弥坚。
…………
云梦山,鬼谷深处。
松涛阵阵,如沧海翻涌。
一座简陋的草亭,悬于万仞危崖之畔。
布局巧妙,合乎天时地势。
看似随时会被山风卷走,实则稳固地扎根于怪石之间,与这险峻山势融为一体。
这一代的鬼谷先生,名唤王玄,也称姬玄,字守微,此刻正安然坐于亭中石凳之上。
石桌上,纵横十九道棋枰,已然布下一局。
黑白交错,杀机暗藏,气象万千。
“嗒!”
王玄执黑,他落子时没有犹豫,指尖黑子敲击石质棋盘,声响清脆如金石交鸣。
每一子落下,都仿佛在天下大势棋盘上,投下一枚沉重的砝码,搅动风云。
太渊执白,落子无声。
白子如清露滴落,却总能在看似绝境处,化开凌厉攻势,如清泉漫过磐石,于无形中消解惊涛。
“鬼谷先生棋路,渊深如海,气象宏阔。”
太渊目光落在棋盘上,却又仿佛穿透了棋枰,映照着对方精神世界的波澜起伏。
“只是,海虽无涯,终有边界。”
“鬼谷先生之道,似以天下为局,列国为角,众生为子。其中精义,可能一闻?”
王玄抬眸,眼瞳之中,似有七国舆图明灭闪烁,山川城池,兵力虚实,人心向背,皆在其中沉浮。
“纵横之道,看似千变万化,究其根本,不过二字:一曰“决”,二曰“择”。”
他拈起一枚黑子,并未立刻落下,缓声道:
“决者,断也。察天地阴阳消长之数,揣摩人心幽微之变,权衡利害得失,当机立断,不容迟疑。”
话音一落。
黑子“啪”地一声,点在棋盘要害处。
这一手瞬间截断白棋一条大龙与外界的联络,杀伐之气陡升,宛如昔日苏秦佩六国相印,合纵之势顿成,天下格局为之震动。
“择者,选也。”王玄继续道,目光如电,“决断之后,便需抉择一路,坚定行之。”
“或连横以破合纵,或远交而近攻,皆因势利导,为利而往。先决后择,利字当先。”
“天下熙熙攘攘,莫不循此理而行。”
太渊微微颔首,白子轻轻落下,点在棋盘一处看似无关紧要的边角之地。
“决择之道,洞悉人性根本。但我听说,纵横之道,似乎还有另一条路径?”
太渊这看似闲散的一着,让全局窒塞之气为之一舒。
白棋立刻有了腾挪余地。
“先决后择,是为利。先择后决,是为义。”王玄道,“先择定心中所守之道义,确立不可动摇之根本,而后再根据此“义”,去决断方略,权衡取舍。”
“利者,动于外物得失。义者,生于本心良知。”
“虽然同是纵横之术,道却已然不同。”
太渊笑了笑,目光清湛:“然而,若内心无主,道义不立,纵有通天彻地的决断之能,算尽天下利害,终究也只是随波逐木,看似纵横捭阖,实则不得自在。”
他话音落处,棋盘上黑棋那凌厉无匹、意图屠龙的攻势,竟被白棋几着看似柔弱无力的联络悄然化解。
黑白形势再度趋于平衡。
王玄神色不变,眼中却燃起更炽烈的棋火。
因为这是对弈,也是论道。
王玄不再多言,指间数枚黑子连发,如疾风骤雨,敲击棋枰之声密如战鼓。
“嗒!嗒!嗒!”
棋局形势陡变,黑白大龙纠缠撕咬,如龙蛇起陆,烽烟四起。
“既通晓利害,便可变动阴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