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铁面人的话,弄玉浮起一抹温婉的浅笑,声音轻柔似春水。
“这是个很遥远的故事,其中曲折,一时半刻怕是讲不完呢。”
一旁的归真拍起手来:“快讲讲,我就喜欢听故事。”
太渊抬眼看向弄玉,眼里含着温和的笑意:“不急,弄玉姑娘慢慢说便是。我们二人别的或许缺少,时间倒是充裕得很。”
弄玉闻言,目光不由得在太渊脸上停留了片刻。
紫兰轩终究是风月之地,往来宾客都是为了寻欢纵情。
像太渊先生这般只在白日出现、只为一曲琴音而来的人,她确实是头一回遇见。
即便是那位韩国的九公子韩非,来到此处也总是一副放浪形骸的模样。
弄玉心里明白那或许是韩非的伪装。
可那样的姿态,终究让她难以生出亲近之意。
可她毕竟只是一名琴女,身在风尘,哪有资格表露喜恶?
何况韩非待她已经算是非常尊重,在这乱世之中,已是难得的君子之风。
然而太渊先生不同。
他的眼神太静了,静得像水,明明清澈见底,却又仿佛能容纳万物。
对方自然而然流露出的那种淡然之意,与这间充斥香粉的雅室格格不入。
甚至与整个紫兰轩、与眼前这座韩国都城,都显得有点格格不入。
更何况,初次相见时,太渊便随手赠了她一篇武功心法。
弄玉收敛心神,双手交叠拢在小腹,娓娓开口。
“这首《沧海珠泪》的调子,相传是源自于郑国最后一位宫廷乐师,怀音大师。”
弄玉声音低缓,仿佛将众人带入那个遥远的时代。
“据说,郑国覆灭的那天夜里,怀音大师独自坐在宗庙的废墟之中,四周都是宫人的哭泣声、火焰烧裂梁柱的噼啪声、还有宫殿崩塌的轰鸣……所有这些声音混在一起,成了一曲支离破碎的亡国之音。”
“他把那一夜的悲怆,全都谱进了一首叫《黍离悲风》的琴曲里。”
“曲调极尽凄厉哀绝,听到的人没有不落泪的。”
“可那曲子太绝望了,绝望得让人喘不过气,听久了,只觉得心里最后一点暖意都要熄灭了。”
雅间内极静,连归真也托着腮,听得入神。
“转机,出现在一位楚国的渔女身上,人们都叫她湘灵。”
弄玉语气稍转,似有一缕光透进叙述里。
“怀音大师流亡到楚国的云梦泽畔,有一天,忽然听见湖上飘来一阵歌。那歌声清亮透彻,竟引得鱼群聚拢、飞鸟盘旋。”
“他循着声音去找,就见一女子赤着脚坐在小舟头,对着茫茫青天和粼粼波光悠然唱歌。”
“歌声里没有半点匠气,只有天地自然的本真,活泼泼的,满是生机。”
弄玉说着当时的情境,声音也似乎轻快了些。
“怀音大师被这至纯之音震住了,拿出自己的《黍离悲风》请湘灵听。”
“湘灵听完后,沉默了好久,才说:“先生的曲子,太悲了。我听说好的音乐,该是乐而不淫、哀而不伤的。””
“怀音大师当场愣住。”
“然后湘灵就着楚地原来的歌谣调子,即兴轻轻唱了一段。”
弄玉眼中泛起一丝神往。
“那曲调宛如春日山野烂漫之花,又如秋日静湖映照之月,温暖,澄澈,有一种包容万物的力量。。”
“怀音大师如遭雷击,把自己关在屋里三天。”
“等他再出来时,已经把湘灵歌声里那种“生命意趣”和“天地气度”,融进自己原来那片绝望的曲调里。”
“新曲已成,怀音大师为之更名《沧海珠泪》。”
“后来,怀音大师把这首曲子传给了懂它的知音,自己则隐入云梦大泽,再没人见过,湘灵也成了传说。”
故事讲完了。
雅间里久久无人说话。
太渊轻抚茶盏边沿,缓缓吟道:“沧海浩浩兮悲风起,遗砾沉渊兮咽声寒……终化明珠兮照幽夜。”
归真托着腮,听得入神,这时才恍然回神般接口:“原来不只是每一把名剑背后藏着故事,连一首曲子也有故事啊!”
太渊微微一笑,目光温润:“何止名剑名曲。即便是路边一株草、山间一棵树,也都有自己的故事。只不过,世间有几人愿意驻足细听,又有几人真能听懂呢?”
他转而看向弄玉,眼中带着欣赏之色。
“此曲至悲亦至暖,至情亦至理。如果不是心境圆融通透之人,只怕难以诠释其中平衡。”
“若是勉强弹奏,难免偏执于悲或暖。弄玉姑娘琴心澄明,依我看,离那“入定不惊、哀乐中节”的境界,已然不远了。”
弄玉微微垂首,温婉浅笑:“太渊先生过誉了。不知接下来,您还想听什么曲子?”
“随意便好。”太渊语气平和,“弄玉姑娘只当平日练琴,自在弹奏即是。琴之一道,贵乎动人心弦,却非刻意求之。”
一旁静听的紫女眼波流转,忽然唇角轻扬,声音里带着几分慵懒的试探。
“说到动人心弦,方才先生听曲时那般入神,可是真的被我们弄玉的琴音牵动了心?”
她这话说得轻巧,目光却若有若无地落在太渊神色之间。
弄玉抬起眼帘,声音柔和却清晰地接过了话:“姐姐,先生的意思是让我莫要松懈了【七弦无形剑】的修行。琴剑同修,本就不能偏废。”
若是从前,被紫女这般调侃揶揄,弄玉早该面染薄红、低头不语。
可自从修炼了这门功法后,她心神越发通明,不仅对自己的情绪掌控更清,也能隐隐感知旁人情绪。
紫女闻言,眸光轻闪,随即掩袖轻笑,语气软了几分。
“说起这个,先生传授弄玉如此精妙的武功,我这做姐姐的,还没有好好谢过先生呢。”
她话虽婉转,心中却不由回想起这几日弄玉的变化。
弄玉在【七弦无形剑】的进境之快,连素来冷峻的卫庄都罕见地露出了惊诧之色。
弄玉不过修炼数日,内气修为便如小溪奔涌般层层上涨,且根基稳实,不见丝毫虚浮。
卫庄曾私下与她说。
按弄玉如今的修炼速度,一日之功,几乎可比得上他十日的修行。
要知道,卫庄可是出自鬼谷派,资质远超常人,所学的也是天下顶尖的功法。
可弄玉的进境仍让他感到震动。
因为按照这么计算,岂不是说弄玉修行一年,就等于他修行十年?!
当然,真正的战斗厮杀,并不光光依靠内气修为。
太渊却只是摇了摇头,神情平淡:“不过是一门合适的功法罢了。终究是弄玉姑娘心性契合,否则我也不会相传。更何况,这功法并不是由我所创,我只是代人传艺,算不得什么功劳。”
弄玉眼中泛起好奇:“不知这门武学的开创者是……?”
“此人名唤黄钟公,是一位隐士。”太渊娓娓道来,“后来他收了一位弟子,名叫黄龙山。黄龙山在琴艺上从名师,承精华,琴学大成,追求气韵生动、琴乐尚韵的精神本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