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若有所思地绕着归真踱步,目光在那木质纹理的头颅上流连。
“墨家机关,木石走路,青铜开口,要问公输。没想到太渊先生不仅道法通玄,竟然还精通如此巧夺天工的机关之术!”
归真挺直了腰板,金石之音中带着几分得意:“哼,我主人会的可多了,这才哪到哪!”
韩非转向一旁的太渊,好奇问道:“太渊先生,这机关术是传承自墨家,还是公输家啊?”
太渊轻轻摇头,衣袖随风微动:“都不是。这是诸葛家的神机术。”
“诸葛家?”
韩非轻声重复着这个陌生的姓氏,眉头微蹙。
他在脑海中飞快搜索着七国境内的世家大族,琅琊有葛氏,楚地有屈氏,齐国有田氏,却从未听说过什么诸葛氏。
这个时代,拥有姓氏便代表着身份,至少祖上曾为贵族。
比如商鞅,因为是卫国国君的后裔,所以叫“卫鞅”,又因为是公族的子孙后代,所以也叫“公孙鞅”,后来因为获封商于十五邑,号为“商君”,故称之为“商鞅”。
实际上他姓姬,氏公孙,名鞅,妥妥的大贵族。
可是,太渊没必要骗自己。
如果这诸葛家当真掌握着不逊于墨家、公输家的机关术,又怎会一直默默无闻呢?
韩非虽然对机关术不是非常了解,但也知道无论是墨家机关术,还是公输家机关术,都是消耗材料的大户。
能够培养出这等机关大师的家族,绝非凡俗。
既然想不通,韩非便直截了当的相问。
“太渊先生口中的诸葛家,恕韩非孤陋寡闻,竟是闻所未闻。不知先生可否为我解惑?”
太渊望向远方的天空,目光悠远:“现在还没到他们入世的时候。”
“时机未到么……”韩非心中沉吟。
太渊能清晰地感知到他翻滚的思绪念头。
从机关术的流派传承,到世家大族的势力分布,再到天下大势的走向……太渊心中不禁轻轻摇头。
聪明人总是容易想多。
可也正是这些聪明人,让这片土地上的思想如百花绽放,各显其妙。
这时候,归真已经重新戴好兜帽。
韩非从沉思中回过神来,看着眼前这个能说话又行动自如的木偶人,压下上去摸一手的冲动。
韩非转移话题:“太渊先生可知道最近新郑城内发生了一件大事。”
见太渊只是看过来,没有说话,韩非继续说。
“左司马刘意遇害身亡。我奉王命查办此案,今日恰好寻得一个关键证物,是个用精妙机关术打造的箱子。”
“我正愁怎么打开这个机关箱子,没想到太渊先生精通机关术,不知先生可能相助?
说完,韩非期待看着太渊。
实际上,那机关箱已经被他交予卫庄处理,以卫庄的能力,解开机关不过是时间问题。
但韩非存了份心思,想借此拉近与太渊的距离。
太渊闻言,神色平静,直接道:“韩兄,我无意插手韩国朝堂之事。”
说罢便要起身,但瞥见院中因炼器而坑坑洼洼的地面,便驻足停留。
足下轻点,一股浑厚真炁如涟漪般荡漾开来。
韩非惊奇地看到,院中地面竟如流水般起伏波动,不过片刻工夫,便已恢复平整如初。
“不过,”太渊转身看向韩非,“这些时日在韩兄府上客居,多有叨扰。如果韩兄有合情合理之请,且在我能力范围内,我可以为韩兄出手一次。”
“韩兄确定,要将这次机会,用在开箱之事上么?”
韩非从方才的惊奇中回过神,忍不住追问:“这又是什么玄妙手段?”
“不过是一门奇门术法罢了。”太渊答得轻描淡写。
韩非心中暗忖:奇门术?莫非与阴阳家有关?
面上则笑道:“既然如此,那容我自己再试试看。如果最后实在束手无策,再来劳烦先生。”
太渊微微点头,带着归真转身离去。
韩非目送二人远去,目光渐深。
见识到太渊愈发深不可测的本事,他越发觉得这次请托的机会珍贵。
思忖片刻,他整了整衣冠,出门往紫兰轩而去。
…………
路上,归真凑近太渊身侧,金石之声带着几分不满。
“主人,韩非刚才在动歪心思。”
太渊饶有兴致地问:“哦?你怎么知道?”
归真歪了歪头:“就是一种感觉。我觉得这个人对主人别有用心。”
在归真看来,韩非说话一点都不真诚,不止是韩非,在那个紫兰轩里碰到的人也一样,也不真诚,也就那个叫弄玉的女人,看着顺眼一点。
太渊闻言轻笑:“不错,有长进了。如今你既然得了人身,不妨多与人往来,这对你的成长有好处。”
他岂会不知韩非的心思谋划?
只是,到了太渊这般境界,早已不在意这些世俗算计。
人与人就是这样,不计利益、没有算计的关系,本就是极少的。
有些摆在明处,有些藏在暗处。
重要的是,自己始终清楚所求为何就行了。
…………
紫兰轩,雅间。
此时,卫庄已经打开了那个韩非送来不久的百越机关箱子。
微光摇曳下,韩非、卫庄、张良与紫女围案而坐,将左司马刘意一案的最新线索梳理清晰。
案情讨论暂告段落后,韩非话锋一转,提起了太渊:“卫庄兄,紫女姑娘,你们都与太渊有过接触,不知对此人有何看法?”
紫女与卫庄交换了一个眼神,唇角微扬:“这位太渊先生出手很阔绰,刚进门,就是一块价值千金的赤红水晶石。”
然后手掌一翻,将那块赤红水晶石放在桌上,让几人观看。
张良拿起端详说:“色泽温润深邃,隐隐可见丝丝金线游走其间,触手生温,绝不是凡品。”
韩非眼睛一亮,啧啧称奇:“果真是件好东西。却不知他是从哪里得来的?”
话音刚落,便见三人的目光齐刷刷落在自己身上。
韩非连忙摆手,叫道:“你们该不会以为是我送的吧?我自己那点俸禄,连买酒都不够呢。”
张良轻轻放下水晶石,眉间微皱:“这就颇为蹊跷了。”
紫女继续说:“然后,太渊听完弄玉抚琴后,还教了弄玉一门叫做【七弦无形剑】的武功。”
她顿了顿,美目扫过韩非和张良:“你们绝对想不到他是如何传授的。”
韩非挑眉道:“喔?听紫女姑娘的意思,不是寻常的耳提面授?”
紫女点头说:“不错,他是直接将那门武功传入了弄玉的脑中,心神相通,不落文字。”
闻言,还年少的张良面露惊诧,这等手段,实在超乎他的认知。
韩非沉吟道:“莫非是道家的【天籁传音之术】?”
卫庄眼神一瞥:“你还知道道家天籁?”
韩非表情一囧,苦笑道:“卫庄兄,我好歹在外游学多年,这点见识总该有的。”
紫女见状,以袖掩唇,发出一声轻柔的低笑。
卫庄抱臂,冷声总结道:“仅仅是一次传功,太渊就展现了道家、儒家、医家三派的本事。”
韩非此时补充道:“还不止如此。”
然后,就把刚才在自己府邸看到的情况说出。
不过隐去了归真身为剑灵的情况,只是说太渊掌握不下于墨家和公输家的机关术,以及他看不懂的奇门术。
这番话让在场三人神色皆是一凝。
卫庄指节轻叩桌面,低沉的声音在室内回荡:“机关术,奇门术……这个人身上的迷雾,当真是越来越浓了。”
紫女沉吟片刻,抬眸望向韩非:“你说太渊明确表示不愿插手韩国内政……你感觉此言是真心,还是推托之辞?”
韩非神色一正,方才的慵懒之态尽数收敛。
他回忆起太渊说话时的姿态:“我能感觉到,他说的是真话。”
“那种……超然物外的姿态,仿佛韩国朝堂纷争在他眼中,不过是池中涟漪,不值一顾。”
卫庄起身,抱臂立于窗边,冷峻的目光扫过韩非:“超然物外?在这新郑城中,没有人能够超然物外。”
韩非端起酒樽轻抿一口:“若他别有用心,大可以假意应承,或者与我虚与委蛇,借机介入朝局。但他直接拒绝了,甚至明确划清界限,这反而说明,他确实无意卷进来。”
紫女转动着手中的赤红水晶石,若有所思:“如此说来,他客居新郑,当真只是暂歇?”
张良沉声道:“可他在韩兄你府上住着,肯定已经进入夜幕的视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