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渊兄,你是山上之人,拥有不可思议的力量。”
李守常看着太渊的脸,这么多年过去,青春依旧。
“但变革之潮,从来不是靠一两个奇人异士的托举就能成功的。它需要的是万万千千普通人的觉醒,需要的是血与火的淬炼!”
“当众人皆仰望神仙之时,他们心中属于自己的力量便熄灭了。”
太渊继续劝说:“变革之潮不是靠一两个神仙托举,这话我信,可也不是靠一两个志士的血就能浇开的!”
“万万千千的觉醒,需要有人引路,而守常兄你就是那引路的人!”
李守常眼中闪过一丝暖意,还是摇了摇头,提起了另一个名字。
“当年壮飞先生本有东渡避祸的机会,却在狱中点了一盏灯。”
“他说:“各国变法,无不从流血而成,今华夏未闻有因变法而流血者,此国之所以不昌也。有之,请自嗣同始。”此言,如洪钟大吕,至今回荡在我耳边。”
“先辈以血开路,今日,守常不才,愿效仿先辈,再添一盏血灯!”
太渊的道心,面对滚滚天雷都难以动摇,此刻却因这李守常之语而感到震颤。
他尝试做最后的努力:“守常兄,存身方能弘道。活着,才能做更多事,要是就这么牺牲,或许只是平添一缕亡魂。”
李守常的目光骤然变得无比锐利,直射太渊心底。
“你错了,太渊兄!”他的声音斩钉截铁,“活着,是一种力量!但选择如何死去,并为何而死,也是另一种力量,有时是更震耳欲聋的力量!”
“我们必须亲手打破这旧世界,也必须亲身承受这打破时的阵痛与代价。这才是对历史、对人民最大的负责。”
李守常望向太渊,眼神清澈而坦然,一字一句,重若千钧:
“我为天下人做事,此心只有天下人知!一万年太久,只争朝夕!”
“若变革必然要流血,那么,就从我开始吧!”
话音落下,万籁俱寂。
连窗外的风声都仿佛停了下来。
太渊沉默。
他有超凡之力,可以游神御气,可以呼风唤雨,却无法、也无权去扭曲一个如此高贵而自由的灵魂对自身命运的抉择。
强行带走他,不是拯救,而是对其信仰的亵渎。
李守常,也是一位求道之人啊!
只是两人的“道”不同。
太渊对着李守常,行了一个古意盎然的揖礼。
这个礼,是道友之间对求道者的最高敬意。
“守常兄,李道友,你的道,我看见了。”
“愿以此身,为道友见证。”
说完,太渊的身影悄然消失。
李守常目送他离去,脸上依旧带着那抹平静而澄澈的笑。
太渊尊重这位友人以生命践道的选择,但这并不意味着他什么都不做。
在离开监狱前,他在那些看守狱卒的脑中种下了精神暗示:守好那间牢房,不许打骂,不许动刑,每日三餐按时送,要热要干净。
他不能改变李守常的选择,却能让这位志士在最后的日子里,少受些无谓的折辱酷刑。
…………
六天后。
西交民巷,京师看守所刑场。
天色阴沉,风声呜咽。
绞刑架孤零零立在空地上。
李守常第一个踏上绞刑台,从容不迫。
他主动将头颈放在绞索之中,随即挺直脊梁,用尽最后的力气,向着这片他深爱却多难的土地,发出了震耳发聩的呐喊:
“民不畏死,奈何以死惧之!”
声音不高,余音却似乎在每个人心头回荡。
随后。
绞索收紧,一位思想的先驱,就此陨落。
迫于舆论压力,北洋当局将李守常的遗体草草收敛,放置在长椿寺内。
消息传出,李守常生前的诸多好友纷纷赶到他家中,一面安抚其悲痛欲绝的家人,一面商议后事。
气氛悲戚。
李守常的夫人赵纫兰女士强忍泪水,对众人说道:“我想……为守常换一副棺木。他一生清白刚直,绝不能躺在敌人的棺材里……”
她的声音哽咽,却带着坚定。
众人对视点头,深以为然,于是商议着如何募捐筹款,置办棺木及墓地。
就在这时,钱玄同急匆匆地走了进来。
“诸位,不必为此事操心了。”钱玄同的声音带着一丝复杂,“守常兄的遗体,已经有人重新收敛好了。”
“收敛好了?”众人皆是一愣。
“是,”钱玄同点头,“用的是一口上好的黄柏木棺材,上了三层松香、两层黄蜡,外面还刷了红漆,妥妥帖帖的,很是体面。如今,灵柩就停放在我家隔壁的院子里。”
“你家隔壁?”
这个地点让众人感到意外。
怀着疑惑,一行人跟随钱玄同来到他住所隔壁的一处清静小院。
果然,院中堂屋内,一口崭新的、油光黑亮的红漆棺木静静停放着,庄重而肃穆。
赵纫兰扑到棺材旁,轻轻抚摸着棺木,泪水又涌了出来。
钱玄同解释道:“眼下张雨亭势大,外面没有人敢出售墓地给我们。若是寄放在浙寺,那里是要收取高昂寄存费用的,我们恐怕难以长期负担。只好先安放在这里。这处院子清净,存放多久都没有关系。”
赵纫兰闻言,哽咽着问:“钱先生,这院子是谁的?将守常的灵柩停放在别人家里,会不会太打扰,太不方便了?”
即便伤心欲绝,她也没忘了替旁人着想。
钱玄同连忙宽慰她:“赵姐,你放心。这处院子,是太渊兄早年置下的产业,只是他行踪不定,极少来住。这次,也正是他及时赶到,为守常兄亲自料理了身后事,购置棺木,重新装殓。”
旁边有人立刻问道:“太渊先生?他回来了?”
“是回来过,”钱玄同叹了口气,“但他似乎另有要事在身,安排好这一切后,便又匆匆离开了。”
“不过他在万安公墓已经为守常买了风水最好的位置,守常的灵柩随时可以搬进去。”
赵纫兰闻言,对着空无一人的院门深深鞠了一躬。
…………
民国十六年,七月。
上海,龙华塔刑场。
天色灰蒙,空气沉闷。
一辆密封的囚车在军警森严的戒备下,缓缓驶入这处令人闻之色变的地方。
车门打开,一名青年被粗暴地推搡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