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母恍然,忧道:“嗯,我儿平时就喜欢吃肉。”
李时珍道:“进食量大,但日渐消瘦,口干舌燥,心烦意乱,尿多而甜,这些都是消渴病的症状。”
杨坤母子两连连点头,彻底信服李时珍的医术。
杨母哀求道:“李大夫,求你一定要治好我的儿子,我们杨家就这一根独苗,不管要什么名贵药材,多少钱,我们都出。”
李时珍让人拿来纸笔。
刷刷落笔,顷刻便好,递给杨母。
杨母一看,顿时愣住。
“十里之外一眼泉,胜过名医赛神仙。”
“李大夫,这是……?”
杨母看不懂了。
她儿子这么难受,不是应该用名贵药材才可以嘛。
怎么不给开药方,反倒写起诗来了?
李时珍道:“对,每日步行去拜饮,保你身安体康健。”
杨母不解,问道:“李大夫这是何意啊?”
李时珍走到药柜旁,抽出一盒,拿出一小药瓶,递给杨母。
“城外十里有座玉泉山,山上有座玉泉寺,寺旁有一口神泉,请杨公子每日步行十里路,到神泉旁先拜上三拜,然后再用泉水饮下我这药丸即可。”
“什么?每日走十里路?”杨母脸都白了,心疼地看向病床上的儿子,“我儿身子这么虚,哪禁得住这般折腾啊?”
李时珍神情一肃,语气郑重道:“记住,此法最重心诚。不得让他人给杨公子打水回来喝,更不能三天打鱼两天晒网,否则……”
杨母忧心问:“否则会如何?”
李时珍正色道:“否则必定会病入膏肓,到了那时,纵然是神仙下凡,也是无济于事。切记切记。”
杨母抱着小药瓶,看看儿子苍白的脸,又想想李时珍的话,咬了咬牙,眼神渐渐坚定起来。
儿啊,你作为杨家的独苗,一定不能出事。
送走杨家母子,李时珍站在门口望了望他们离去的方向,转身对着墙角打了个手势。
阴影里立刻走出一名黑衣男子,身形挺拔,眼神锐利,正是林平之派来保护他的黑旗卫。
“去跟着杨公子,不必干涉,只需看他是否遵医嘱行事即可。”李时珍吩咐道。
黑衣男子微微颔首,身形一晃,三两步便消失在街角,身手之敏捷,绝非寻常江湖人可比。
这黑旗卫共有二十人,乃是大师兄林平之为了照顾他游医天下,特意从麾下抽调的精锐,一路暗中护持,从未出过差池。
李时珍回到案前,拿起杨坤的脉案,在“病因”一栏添了句“过食肥甘,疏于劳作”,又在“治法”后补了“运动以消膏脂,泉水以清燥热”。
…………
玉泉寺。
怀玉听李时珍讲述这件病理之事,颇感好奇。
“东壁兄,这是什么道理?”
对于李时珍对杨坤母子说的“那眼泉水是神泉”之类,怀玉是半分不信。
自家门口的泉水,他还能不清楚么。
李时珍神秘一笑,抱起药篓往外走:“怀玉师父莫急,旬月之后自有分晓。走,陪我去后山转转。”
“去后山做什么?”怀玉挑眉,见他往药篓里塞小铲子,顿时明白了,“东壁兄,贫僧可不是药童。”
话里带着几分抱怨,身子却很诚实地接过药篓背在肩上,动作娴熟。
李时珍摆摆手道:“哎呀,谁叫怀玉师父你武功高呢,有你相助,采药事半功倍啊。”
后山草木葱茏,晨露未晞。
怀玉指风轻扫,泥土如浪分涌,露出完整药根。
“好!”李时珍看得眼睛一亮,蹲下身小心翼翼地将茯苓完整取出,大赞道,“这招‘落叶归根手’真是妙!用来挖茯苓,能省我半天功夫!”
怀玉双手合十,无奈道:“阿弥陀佛,贫僧这是【多罗叶指】,不是药锄。”
“佛法在世间,不离世间觉。”李时珍随口引了句经文,一边清理茯苓上的泥土一边道,“你看你,着相了不是?能用指风敲钟,自然能用指风挖药,殊途同归嘛。”
怀玉被他堵得没话说,转而瞥见旁边一株带刺的灌木,指风轻切,一段根茎应声而落。
李时珍接住那段根茎,凑到鼻尖嗅了嗅:“性温味苦,能治关节痛。对了,你刚才那招【分花拂柳】,动作这般轻巧,用来给药材削皮肯定利落,要不要试试?”
怀玉眼皮一翻:“……”
…………
那名被李时珍派去盯梢杨坤的黑衣卫,每日都会来汇报。
第一日。
黑衣人汇报道:“李公子,杨坤今日由书童陪着出门。才走了三里地,就歇了十二回……一路上骂骂咧咧,说要是您的药治不好他,定要找您算账。直到黄昏时分,才磨磨蹭蹭达到目的地。”
第二日。
“……杨坤出门比昨日晚了一个时辰,但是达到时间少了半个时辰……杨坤对书童说“走完十里路,没有昨天那么难受了”……”
李时珍点点头。
“看来,这杨坤还是能坚持的。”
李时珍眼中闪过一丝笑意。他最清楚,像杨坤这般养尊处优的富家公子,第二日才是真正的考验。无论是自愿还是被母亲逼着,能拖着酸痛的身子出门,便已是进步。
第三日,第四日……
黑衣人的汇报日渐轻松。
“杨坤今日只歇了五回…”
“他说脚不那么疼了…”
“今日竟比书童走得还快些…”
“……”
一晃旬月过去。
这日清晨,医馆刚开门,杨坤便提着礼盒走了进来。
只见他身形明显清减了不少,至少轻了数十斤,脸上的虚胖褪去,眼神也亮了许多,走起路来稳健有力,再无往日的蹒跚之态,竟是健步如飞。
“李大夫!大恩不言谢!”杨坤一进门就作揖,脸上满是感激,“若非您的妙方,我怕是还在病榻上煎熬呢!”
他掏出小药瓶子,好奇问道:“不知李大夫给我开的是什么药?竟有如此神效!”
李时珍道:“这是我根据一篇古方改进的药丸,主要成分是葛根、天花粉、麦冬、生地、五味子、甘草和糯米,具有养阴生津,止渴除烦,益气和中的功效。”
“那为何非要让我每日步行十里去喝山泉水?”杨坤摸着后脑勺,想起那些日子的奔波,仍是一阵唏嘘,“这段时日,可把我累坏了。”
“你平日缺乏运动,痰湿郁积体内,光靠药物难以根除。”李时珍哈哈一笑,“这药需配合运动,才能将体内浊气散出去,这才是治疗消渴病的关键啊。”
杨坤不是蠢人,恍然大悟,再次拜谢,“原来如此,李大夫真是用心良苦啊。”
然后两人同时笑了起来。
傍晚回到玉泉寺,李时珍把这段趣事说给怀玉听。
怀玉正坐在廊下煮茶,闻言笑道:“都说这泉眼通龙宫,依贫僧看,倒是还通人心。若非那十里路磨去了浮躁,再好的药也难见效。”
“你这和尚,就惯会打趣人。”李时珍在他对面坐下,拿起一杯刚沏好的“松针梅子茶”,抿了一口,酸中带甘的滋味在舌尖散开。
怀玉放下茶盏,忽然笑道:“东壁兄,你治百病,可能治贫僧的‘无聊’之症?”
李时珍从药箱里掏出一根银针,作势要扎,“来,扎个合谷穴,保你疼得有趣。“
怀玉连忙摆手,作投降状,引得两人都笑了起来。
“对了,东壁兄,”怀玉忽然想起一事,“你这治疗消渴病的药丸,可有名字?”
李时珍望着窗外那眼见证了这一切的泉水,笑道:“有了,就叫【玉泉丸】。”
“玉泉丸,玉泉丸……”怀玉低声重复着。
指尖捻动着沉香佛珠,眼中闪过一丝笑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