列车高速驶过时,站在检修通道上的菅野信之紧紧扒着墙壁上的管道,这才没有被因为空气流动而产生的强烈风力卷进铁轨。待列车驶过,处境安全后,他立刻松开扒着管道的双手,在检修通道上飞奔,目标只有一个,那就是已经中枪受伤的米克·劳登。
——无论如何,也得在公安抓住他之前见他一面。
功夫不负有心人,一分多钟后,冒着生命危险追赶组织成员的菅野在不远处的检修楼梯上看到了一瘸一拐的米克·劳登。只见捂着自己的大腿,艰难地走上楼梯,来到一扇贴着“仅限工作人员”标识的门前站定,伸出沾满鲜血的大手握住门把。
就在他把门打开的下一秒,菅野抬起手枪,对着大门扣动扳机。
自然,这一枪并不是冲着米克·劳登去的,而是冲着他旁边的墙壁去的。
目的就是将其彻底截停。
这一枪也的确取得了菅野想要的效果。
米克,或者说爱尔兰威士忌像中了定身咒一般顿在了原地,扭头看了一眼对他开枪的人,然后咧嘴一笑,无奈地摇了摇头。
——追上来的不是格兰威特,而是一名面生的警察。
他已经不知该哭该笑了。
“别跑了,米克·劳登,你逃不掉了。”
“哈哈哈哈……”手无寸铁又受了枪伤的爱尔兰知道自己没有反抗的余地,于是将刚刚打开的门关了回去,“你是公安?好极了,真是好极了……哈哈哈哈!”
面对枪口,爱尔兰没有心生恐惧,反而十分平静,他背靠墙壁,一只手捂着腿上源源不断往外冒血的伤口,一只手搭在胸前,像绅士一般对着菅野微微鞠了一躬,以表尊敬。
而菅野则是完全无法理解爱尔兰的行为,他心里还在嘀咕“莫非组织成员都喜欢作秀吗?”
“我不是公安,我只是一名普通的刑事警察。”菅野说道,“我有很多问题想要问你,米克·劳登……”菅野低头看了一眼爱尔兰腿上的枪伤,“我和你一样赶时间,所以希望你能乖乖配合。”
爱尔兰一听菅野“只是一名普通的刑事警察”,眼睛一亮。
“刑事警察?为什么一个刑事警察会出现在这种地方?”爱尔兰“哼”了一声,“真不知道是我疯了,还是你疯了……”
“我问,你答,而不是反过来。”菅野晃了晃手中的手枪,示意爱尔兰把身后的门打开,去里面聊,而爱尔兰也没有反抗,乖乖地开门,在菅野的胁迫下进入门后的廊道。
廊道很窄,顶多供两人并排通过,爱尔兰一瘸一拐地走到廊道的中段,菅野紧随其后。
“停。”菅野说道,“告诉我你在组织的行动代号,米克·劳登。”
“一名刑事警察竟然知道什么是组织,什么是行动代号?”
爱尔兰哼了一声,没了下文。
菅野不确定公安亦或是组织成员什么时候会追上来,也许很快,所以他的时间很有限,他根本没空攻破爱尔兰的心理防线,只能用非常办法让他开口。
于是菅野一脚踹向他腿上的伤口,疼的爱尔兰发出一声哀嚎,直接靠着墙壁坐在了地上。
“——你的行动代号!”
菅野重复道。
爱尔兰咒骂了一句,然后紧咬牙关说道:“爱尔兰威士忌——你连这都不知道也敢追上来?你他妈知道自己卷进什么事情里了吗,警官?”
菅野压根儿没有理会爱尔兰的意思:“你的上线是谁?在做什么?我在那儿可以找到他?”
爱尔兰上下打量了菅野一番,那眼神就像是在看一个无知的笨蛋。
——他真的什么都不知道?
——那他为什么会出现在这儿?又为什么会追上来?
“好吧,警官先生,你似乎还没意识到自己所处的位置——好心告诉你,如果你想活命,最好现在就赶紧走,晚了可就走不掉了……”
菅野皱起眉头,往爱尔兰的腿上补了一脚,怒吼道:“——谁是你的上线!?”
事已至此,爱尔兰也没必要继续死撑了,因为他为了组织紧咬牙关的意义早在君度把他推进火坑的那一刻就已经不存在了,再加上他最尊敬的长辈匹斯可早已身死,他对组织已经没有什么可留恋的了,于是他开口道。
“匹斯可,这是他的代号。”说完,爱尔兰又轻蔑地哼了一声,“说了你也不知道是谁。”
“铃木汽车公司董事长枡山宪三。”菅野说道,“他就是你的上线?”
或许是惊讶于一名“普通的刑事警察”会知道这样的事,爱尔兰瞪大了眼睛,露出意外的表情:“没错,我会告诉你这件事情是因为他已经死了。你和我也一样,你也不可能把这件事情告诉别人了……”
“——你们这个组织在日本的目的是什么?”菅野才不想听爱尔兰发牢骚,他有些粗暴地打断了爱尔兰的话,问出了自己的问题。
可爱尔兰却露出一副没听进去的疑惑表情:“什么?”
“你听见我说什么了。”
“听见是听见了……我只是不知道你指望我怎么回答这个问题。”
“照实说。”
“我不知道。”爱尔兰说道。
“你不知道你们在做什么?”
“我只是听命行事,警官,就像你。”爱尔兰顿了顿,觉得这种说法不对,又更正道,“也许不像你,我不觉得你一个普通警察会在上面的要求下追到这里……你到底是谁?你又是怎么……”
“——东京有多少组织成员活动,整个日本又有多少人?我需要你告诉我你所知的一切。”
“噗——”爱尔兰喷出一口气,像是在对这样的无理要求表达自己的态度,“怎么,你想靠一个人把所有人一网打尽?警官,我不知道你是谁,我只想说你挑错了对手,趁你还有机会脱身,快滚吧,这不是你能玩儿的游戏。”
“你们这群犯罪分子在警视厅的地盘上肆无忌惮地搞事情,该滚的是你们!”菅野骂道,“说!有多少人!”
“我并不是组织里的重要人物,警官,我不知道我有多少‘同僚’,也不在乎我有多少‘同僚’——我只是一个微不足道的清洁工,唯一的职责便是替真正重要的人扫清障碍,而现在……”爱尔兰将手移开,向菅野展示自己腿上的枪伤,“我这个‘清洁工’也要退休了。”
菅野回想起刚才他碰见的那个老头儿,于是开口问道:“开枪打你的人是组织成员……为什么?就因为你暴露了?”
“因为我失去了利用价值,就这么简单。”爱尔兰露出自嘲般的笑容,“今天的一切都是他们为我准备的,为的就是找个合适的理由除掉我这个‘余孽’……杯户酒店的刺杀行动注定会失败,我的上线也注定会死,而他留下来的遗产也注定会被瓜分……现在他们只是在清理门户。”
承载着巨量信息的回应钻进菅野的脑海中,令他的大脑也死机了一两秒。
而一两秒后,理清了思路的他开口问道:“杯户酒店——你们组织当初为什么会突然对前防卫相下手?单纯因为他突然被特搜部调查了吗?还是说另有别的原因?”
“因为他失去了利用价值,所以他得死。就像匹斯可,就像我。我不知道你是从何处知晓组织的存在的,也不知道你为什么会出现在这儿,警官,但是组织也不是铁板一块儿,和你们警察一样。”爱尔兰深吸了一口气,又缓缓吐出来,“你的同僚也不都是好人。”
“——你是在暗示我们警队内部有内鬼吗?”菅野蹙起眉头,“有你们组织的人?别开玩笑了……”
“公安想通过萨拉·莫莱蒂引出她的妹妹阿玛罗尼,就是之前刺杀了吞口重彦,又背叛组织杀了匹斯可的那个杀手——我猜你就是在调查这两起案子,所以才会在此处现身吧?”
爱尔兰笑着说道。
“但是组织从一开始就知道公安在打什么算盘,所以君度才会把涩谷站设计成我的葬身之地。他故意让我在广场内露脸,阿玛罗尼认识我,她知道我会为匹斯可的死找她复仇,所以她在看到我之后绝对不会轻易现身,公安的如意算盘就会落空,从而将视线落在我的身上。鉴于我因此暴露在公安的视野里了,君度就可以顺理成章地除掉我而不用担心被问责……
——你觉得组织是怎么得到第一手情报的?”
听完爱尔兰的话,菅野有些顶不住了。
难怪灰原始终不肯让他大张旗鼓地调查组织,看来她当初并没有夸大其词,警队内部也有组织的眼线……
那这是不是意味着,他在救下灰原之前找黑岩左京调查“宫野志保”的事情组织也早就已经知情了?
难道说我早就已经上了组织的雷达?
难道说最近一直在暗中盯梢我的人就是组织的人!?
想到灰原还一个人待在家中,菅野有些乱了分寸。
——不对。
——如果组织从一开始就知道的话,不可能拖到现在还没动手……
——他们不可能知道灰原就是叛逃的雪莉……
——至少现在还不知道……
稍微定下心神的他花了几秒钟时间整理脑海中的思绪,硬着头皮朝爱尔兰抛出问题。
“……照你的说法,无论是杯户酒店的事,还是今天的事,都是因为你所说的这个叫‘君度’的想要得到‘匹斯可’的遗产?他是你的上线,你总该知道他在组织中是干什么的吧?他的‘遗产’又是什么?”
爱尔兰抬起头来,笑着摇了摇头:“别问我,我什么也不知道。我只是个微不足道的小人物,别指望从我的嘴里知道什么重要情报……”
“匹斯可是你的上线,你一直在为他工作,怎么可能不知道?”
“就算我知道,你觉得我会随随便便地告诉你吗?”爱尔兰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伤口,从鼻腔里挤出一声闷哼,“我不会让任何人染指他真正的遗产,包括你们这些笨警察。”
“我这个笨警察是你唯一能活着离开这里的机会。”菅野说道,“组织想要杀了你,公安也不会让你完好无损地离开——如果你不想死……”
“从我踏入涩谷站前广场的那一瞬间,我就已经是个死人了警官。没人能保住我的。”爱尔兰说道,“倒是你,我没料到会出现你这样的搅局者……但是如果你想活命,就千万别被搅进这个烂摊子里,趁还有时间,快他妈跑吧。”
说完这番话,失血过多的爱尔兰已经快没有力气了,他瘫靠在墙边,嘴唇发白,身体也在止不住地颤抖,再这么下去必死无疑。
菅野低头看了看爱尔兰腿上的枪伤,咬了咬牙齿,当着爱尔兰的面收起手枪,然后解开腰带,将其缠在爱尔兰的腿上。
“——该死!你他妈在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