狂风怒吼，铅灰色的乌云仿佛要压到地面，豆大的雨点开始砸落，渐渐连成倾盆之势。
山路泥泞湿滑，陡峭的岩石在雨水冲刷下宛如恶兽的獠牙。
高敖曹带着一百名赤着精壮上身、只披简易皮甲的死士，嘴里咬着短刀，腰间捆着绳索钩爪，在瓢泼大雨和夜幕掩护下，艰难地在坍塌的乱石和湿滑的藤蔓间向上攀登。
每一次落脚都溅起泥水，随时可能滑入万丈深渊。
“将军小心！”
身后的高达猛地低吼一声。话音未落，一段被雨水泡软的崖壁猝然坍塌，大块泥石裹挟着雨水呼啸而下，直冲高敖曹头顶！
电光石火间，高达整个人如同被掷出的标枪，合身猛扑到高敖曹身侧，用肩膀狠狠将他撞向内侧石壁的凹缝！轰隆！泥土石块狠狠砸在高达背上和头颈！
“噗！”
高达一口鲜血喷出，混着雨水在身上迅速流淌。他身体剧震，软软向下滑倒。
“高达！！”
高敖曹目眦尽裂，猿臂伸展一把将滑落的高达死死拽住。
借着闪电的惨白光芒，高敖曹看到高达背上凹陷下去一块，一片血肉模糊，嘴角鲜血不断涌出，脸色瞬间惨白如纸。
高敖曹声音嘶哑，看着这个从小跟屁虫一样跟着他，替他挡过多少明枪暗箭！是沙场上最值得托付后背的生死兄弟！
“撑住！等老子打下京口，找最好的大夫！”
高达艰难地咧了咧嘴，雨水和血水顺着嘴角淌下，他颤抖的手费力地摸索到腰间，摘下那块刻着“高”字、被鲜血染红的木牌，猛地塞进高敖曹手中，眼中满是急切和不甘的催促：
“将军……快……别管我……城……水门……杀……杀过去……替……替我多砍几个梁狗……”每一个字都带着血沫。
说罢，他眼神迅速黯淡下去，头一歪，再无声息。紧握着木牌的手也无力垂下。
“高……达……！！”
一声泣血般的咆哮在山谷中炸响，高敖曹浑身剧烈颤，他猛地抬头，死死盯向上方那京口城墙上闪烁的灯火。
他轻轻将高达平放在一块相对平缓的巨石下，将那块染血的、刻着“高”字的木牌收了起来。随后缓缓站直身体，雨水冲刷着他古铜色、布满疤痕的上身肌肉，鲜血和泥污交织，宛如地狱魔神降世。
“夏军健儿！”
他猛地拔出腰间那柄沉重的厚背直脊长刀：
“跟我杀进去！砍死王神念！给兄弟们报仇！给战死的袍泽雪恨！破了这水门！江南的金银财帛，随你们拿！老子只要王神念的人头祭我兄弟！杀！”
“杀！”
在暴风雨的掩护下，他们攀过最后一道陡坡，如同激流般冲向上游石滩与城墙的交界处。那里，正是守军瞭望的死角，也是水门绞盘暗闸所在！
…………
另一边的，王僧辩刚带着两百名精挑细选、甲胄齐整的士卒赶到这片石滩上方的城头，暴雨突然倾泻下来。
他立刻按照父亲叮嘱，指挥军士做好布置，命令弓弩手全力戒备石滩方向。
就在弓弩手刚刚就位的瞬间！
一道电闪撕裂天幕，雷声滚过江面，暴雨如倾。
“杀！杀！杀！！”
一阵阵怒吼声竟压过了风雨雷霆！上百条仅着暗褐色皮甲的悍勇身影，踩着汹涌的浊流与泥泞，向着水门旁那段正在紧急加固的残缺城墙发起了冲锋！
为首那人，身躯远比旁人高出一大一截，浑如移动的铁塔。手中是一柄特制的厚背长刀，在昏天黑地中依然流转着刺骨的寒芒——正是高敖曹！
“放箭！快放箭！瞄准了射！”
王僧辩又惊又怒，嘶声力竭地大吼。
梁军反应极快！霎时间，垛口后箭如飞蝗，凄厉的破空声割裂雨幕，挟着死亡的气息扑向冲锋的人群！
“举盾！”
高敖曹大吼一声！冲锋的死士们动作整齐划一，迅疾地将背上的轻便圆盾举过头顶，护住要害。
下一瞬，叮叮当当，无数箭矢凿击盾面的密集声响如同骤雨打芭蕉！不断有人中箭倒下，或是被穿透盾隙，或是被巨大的冲击力撞倒。
然而阵中竟无一声哀嚎，只有更加狂野的冲锋怒吼和踏过同袍尸首继续前冲的决绝脚步！
高敖曹更是凶悍绝伦！他几乎无视了扑面而来的箭雨，竟独自冲在最前！
沉重的长刀在他手中轻若无物，左劈右砍，精准地格开几支射向面门的冷箭，而对那些擦着他臂膀、肋侧划过的箭矢，他连眉头都未曾皱一下！
“钉勾！快！”队伍中经验最老道的一位老卒不住大喊。
数支连着浸油牛筋绳索的铁钩，带着尖锐的呼啸，精准地甩上了垛口！
“上！”
城墙上的梁军也红了眼，赶忙上前试图弄断绳索！
就在这电光石火的一刹那！
高敖曹猛地收了厚背长刀，铁钳般的巨掌死死抓住一根还在剧烈晃动的绳索！足尖在湿滑的城墙砖上猛地一蹬！整个人竟如一头腾跃的巨大猿猴，硬生生逆着雨幕冲上了丈许高的城头！
“挡我者死！！”
他人还没有落地，怒吼已至！寒光乍起！厚背长刀带着斩断一切的暴烈气势呼啸而过！
垛口处三名刚扑过来的梁军重甲刀盾手，连同他们手中的包铁木盾和环首刀，被齐刷刷斩为两段！内脏、碎甲和滚烫的鲜血在暴雨中喷溅开来，形成一片短暂而骇人的血雾！
高敖曹甚至借着刀势，在尚未倒下的残尸上猛力一蹬，巨大的身躯如同战车，轰然撞入后方密集的梁军阵列之中！
长刀再次挥出，不再是斩，而是拍！
如同挥舞着一面门板！碎甲声、断骨声、濒死的惨嚎声瞬间爆开！他仅仅一人一刀，竟在城头这狭窄的栈道上，以最野蛮、最霸道的方式，清出了一片半径数步的血色真空！
更多的河北死士趁机沿着钩索蜂拥而上，或踩着同袍用肩膀搭起的人梯，狂吼着跃上城墙，见人就砍，状若疯魔！
“护住绞盘！夺闸！拿下水门！”
见己方已经站稳了阵脚，高敖曹不住狂吼，刀锋直指水城墙上那巨大、覆盖着雨布和锁链的绞盘暗闸。
王僧辩眼睁睁看着那道魔神般的身影在己方阵中所向披靡，所过之处人仰马翻、断肢横飞，一股寒意瞬间窜遍四肢百骸，第一个念头竟是转身逃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