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个大厅,死一般寂静。
沉重的呼吸声此起彼伏,却无人敢发出半点杂音。
孙腾那森冷的目光缓缓扫过全场,最终,再次死死钉在面无人色的孙峻身上。
“孙峻。”
他声音低沉:
“你父早逝,是族中念及骨肉之情,将你自襁褓抚养成人,授你诗书,赐你田宅。今日,就在这孙氏列祖列宗牌位前,当着阖族老少的面——”
孙腾抬手,直指正厅上方供奉先祖的牌位:
“我要你立下血誓:此生此世,绝不与渤海王世子高澄为敌!绝不损害其分毫利益!若违此誓,天厌之,孙氏先祖共弃之!”
孙峻浑身剧烈颤抖,双拳紧握,他嘴唇翕动,喉头哽咽:
“叔父……我……”
“立——誓——!”
孙腾的声音陡然拔高:
“否则,我现下便将你逐出家门,削籍除名!从此生死祸福,与孙氏再无半分瓜葛!勿谓言之不预!”
巨大的压力如同实质般碾下,孙峻的身体晃了晃。终于,那高昂的头颅,带着无尽的屈辱,缓缓地、沉重地低垂下去:
“我……孙峻……立誓……此生……绝不与夏王世子高澄……为难……”
“呼——”
孙腾紧绷到极致的身躯猛地一松,踉跄一步,重重跌坐在身后的主位之上。
方才那雷霆万钧的气势瞬间消散,只剩下满脸无法掩饰的疲惫,他微微合眼,等再睁开,眼中已是浓得化不开的沉重:
“尔等莫要怨我今日心狠,此乃刀锋悬颈之下,保全我孙氏血脉不绝、宗庙不堕……唯一的一条……生路……”
说完,孙腾望着窗外的雨幕,恍惚间仿佛看到了一大一小两头猛兽,在雨中悄然前行,所过之处,百兽辟易。
厅中一片死寂,连呼吸声都几不可闻。那些方才还愤懑不平的年轻子弟,此刻如霜打的茄子般蔫了下去。孙峻更是面如土色,额头抵着地砖,再不敢抬头。
“报——!”
一声急促的呼喊突然打破沉寂。
府中管事跌跌撞撞冲入厅中,手中高举一封朱漆密封的文书:
“家主!长安,长安急递!高王有钧令到洛!专程往府中抄送了一份。”
“什么?”
孙腾瞳孔骤然收缩,他强自镇定地伸手:
“呈上来。”
管事膝行上前,双手奉上那封沉甸甸的文书,厅中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那方寸之间。
孙腾接过文书时,指尖微不可察地颤抖了一下。他深吸一口气,缓缓拆开封泥,展开内里雪白的绢帛。烛光下,墨迹清晰:
“大丞相、都督中外诸军事、录尚书事、夏王欢,表世子澄为吏部尚书、领中书监、骠骑大将军……”
“嘶——”
不知是谁倒抽一口冷气,孙腾读着读着,只觉一股寒意从脚底直窜上天灵盖,握着绢帛的手竟有些发僵。
吏部尚书,此职总掌天下文官铨选,手握百官升迁黜陟之权,是名副其实的“天官”。
中书监,执掌机要诏命,代天子出纳王言,中枢机密尽在掌握。
骠骑大将军!位比三公,统御禁军精锐,执掌宫掖宿卫与京畿防务。
这三项显赫到极致的任命,竟在同一时刻加于世子高澄一身!
这意味着什么?意味着内朝的机要、人事任免、京都兵权,尽数都要落入高氏世子掌中!
更为关键的是,外朝呢?
高王几乎……不!高王已经事实上统领了天下兵马,外朝也早就在高氏之手了!早在很久之前,晋阳霸府的指令就已经比洛阳宫中的圣旨更有分量了。
也就是说,从这一刻起,大魏内外朝权柄,至此已完完全全、彻彻底底地归于高氏一门!
这般看来,高王之心,那是路人……
他猛地合上绢帛,喉头滚动,却发不出声音。他目光扫过厅堂,只见满座族人个个面无人色,相互交换着惊疑不定的眼神。几个素来机敏的族老,更是脸色煞白,额角冷汗涔涔,显然也瞬间洞悉了高王安排背后的含义。
“叔父……高王他……这是何意啊?”
跪在地上的孙峻壮着胆子抬起头,声音抖得不成样子,眼中尽是茫然。
孙腾没有理会侄子的问话,或者说,他此刻心乱如麻,已无暇分心。他缓缓站起身,步履沉重地踱到轩窗之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