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朱理学说,家国一体,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
朱高炽踱着步子,声音里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讥讽。
“但朕不这么认为,家,就是家,国,就是国。”
“儒生们所谓的君臣父子,以治家来治国,听起来冠冕堂皇,可他们却忘了,或者说,是故意不说另外一个道理。”
朱高炽停下脚步,回头看着自己的儿子。
“亲亲相隐。”
“他们是先治家,再治国。这个‘家’,可不是我们朱家的家,而是他们自己的家!”
“瞻基,你该去福建瞧瞧,杨士奇,自从当了这内阁首辅,他杨家的田产,在江南增加了多少倍?又有多少富可敌国的商贾,是在他杨家的庇佑之下?”
“那些商贾,那些田产,一分一毫的税都不用交。无数的钱粮,就这么顺理成章地,落进了他杨士奇的家族口袋里。”
“可他呢?”
朱高炽冷笑一声。
“他一边损耗着国家的利益,疯狂填补自己的家族,一边又站在奉天殿上,满口君臣父子,仁义道德。”
“你告诉朕,这矛不矛盾?”
朱瞻基彻底呆住了。
他从未从这个角度,去看待那些平日里尊敬有加的老师们。
朱高炽看着儿子脸上那副三观尽碎的模样,心中叹了口气,随即才开始回答他最初的那个问题。
“瞻基,你记住了。”
朱高炽的声音,变得无比严肃。
“我大明朝的根基,从来都不是那些满口程朱理学的儒生!”
“而是卫所!”
“是那些当年跟随着太祖高皇帝,从尸山血海里爬出来,然后被分封在整个大明,千千万万个角落里的卫所!”
“是那些卫所里,世代为我大明戍边,为我大明耕种的军户!”
“正是因为有这些卫所在,有这些军户在,那些替我们朱家管理天下的文官们,才不敢太过放肆!才会在心里,对我们朱家,存着一丝敬畏!”
“这,才是我们朱家,能够坐稳这江山的真正根基!”
朱高炽说到这里,那肥胖的身躯里,爆发出一种前所未有的威严。
“可现在呢?”
“你再去看看那些卫所!屯田被侵占,军户被当成私奴,连军饷都被克扣得一干二净!这还是我大明的卫所吗?”
“这分明,已经变成了那些文官勋贵们的私人田庄!”
“他们一边挖着大明的根,一边还在朝堂上,指着朕的鼻子,骂朕是昏君!”
“你说,可笑不可笑?”
朱瞻基浑身冰凉,如坠冰窟。
朱高炽走回椅子旁,坐了下来,那股骇人的气势才缓缓收敛。
“凉国公在做的,就是把这些烂到根子里的卫所,重新夺回来。”
“把那些被侵占的田地,还给军户。”
“把那些被克扣的军饷,发到将士手里。”
“他是在替我们朱家,重新把这已经摇摇欲坠的根基,给它扶正了!”
“至于你说的,科学院那些人……”
朱高炽端起参茶,吹了吹热气。
“他们或许不懂君君臣臣,但他们懂一个最朴素的道理。”
“谁给他们饭吃,他们就为谁卖命。”
“朕和凉国公,给了他们高官厚禄,给了他们施展抱负的舞台。他们自然,就会成为朕的人,成为我朱家的人。”
“等将来,天下所有的军户,都只认我朱家的皇粮。天下所有的新贵官员,都是朕亲手提拔起来的。”
朱高炽将那杯参茶一饮而尽。
“到那个时候,你再看看,这大明江山,到底还是不是我朱家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