蜃楼号如一柄剖开混沌的青铜古剑,舰首撕裂浓雾,将最后一丝希望刺向深不见底的墨海。
——而持剑的人,体内正在爆发一场战争。
三个多月的航行已让所有人的脸上都刻上了疲惫的印记。
胡亥的锦袍虽华贵,但袖口已磨损起毛;赵高那张惯于堆笑的脸,因长期紧绷而显出了深刻的法令纹。
连最年轻的郎卫,眼中也少了初离咸阳时的锐气,多了几分被无尽海天磨砺出的木然。
沈书瑶立于舰首,体内是两个意识在量子污染的侵蚀下无声厮杀,颅骨深处传来细密的刺痛,像是有无数根细针在反复穿刺。
身后,是船体上缓缓搏动、不断发送坐标的量子信标,信标外壳泛着冷硬的金属光泽,每一次跳动都带着轻微的嗡鸣,震得甲板微微发麻。
前方,是萧烬羽的意识正随着倒计时,在量子层面被一寸寸擦除的绝望坐标,那坐标在她的芯片视野里闪烁着刺目的红光,像一道渗血的伤口。
甲板上,死寂般的忙碌。命令已下,航向已定。
船上的淡水已按最低配给发放了三日,干硬的糗粮让人喉咙发痛。郎卫们的嘴唇普遍干裂,但无人抱怨——所有人都知道,在找到那座传说中的岛屿前,每一滴清水都关乎生死。
那条在时空账簿上被红笔标注的单向航道,如今正被蜃楼号的龙骨死死咬住。
郎卫们将重伤昏迷的蒙毅小心移至舱内,粗粝的麻布蹭过他渗血的铠甲,发出沙沙的声响。
沈书瑶检视着蒙毅的伤势,第一次涂抹的生物修复凝胶已然生效,断骨处传来细微的咯吱声,像是生锈的零件在艰难咬合。
但内腑的震荡与生命力的亏空,远非外药可速愈。
这位大秦名将纵使陷入昏迷,眉宇间依旧凝着一股铁血刚毅,紧抿的唇角、绷直的肩颈,哪怕在濒死边缘,也透着不容侵犯的傲骨与忠诚。
沈书瑶取出同一个金属瓶,将最后一点凝胶谨慎地涂抹在他心脉附近的皮肤上。
“这凝胶含有纳米修复单元和生物催化酶,能促进血肉再生,稳固断骨,但内腑的震伤需要真气持续温养才能避免生机断绝。”
她对医护郎卫道:“你们轮流为他输送真气,护住心脉不断。我们能找到的药材有限,能否撑到找到安全的补给点,看他的造化了。”
胡亥在一旁急得团团转,锦缎华服被海风吹得凌乱,衣料上绣着的金线在灰暗的天光下泛着惨淡的光。
他眼神在重伤的蒙毅和气息混乱的沈书瑶之间惊疑不定,声音发颤,带着哭腔:“沈姑娘,蒙将军他……还有救吗?这、这海上……究竟还有多少那般怪物?我们……我们会不会死在这里?”
话音未落,他竟下意识地往后缩了缩,脊背撞上冰冷的船舷,发出咚的一声闷响。
他那张继承了始皇部分俊秀、却因常年养尊处优而略显虚浮的脸上,此刻写满了真实的、近乎幼稚的恐惧,全无半分帝王心术的深沉,只有对未知危险最本能的逃避和对依靠的渴求。
仿佛下一秒就会有妖物从雾里钻出来,将他生吞活剥。
“他会活下来。”沈书瑶的声音沙哑却斩钉截铁,喉咙里泛着淡淡的铁锈味,那是量子核心过载带来的淤血滋味。
她转向赵高,眼中银芒与血丝交织,那是量子核心过载的征兆,目光冰冷如刃,直刺人心:“赵府令。”
赵高被那非人的目光慑得浑身一颤,忙不迭躬身,姿态恭顺至极,几乎贴到甲板上。
佝偻的脊背像一柄被岁月与权欲磨砺得异常柔韧的弓。
沈书瑶看到他那张惯常堆满谄媚逢迎、善于揣摩上意的脸上此刻惨白如纸,但低垂的眼皮下,眼珠却以极小的幅度不安分地微微转动。
那是一种在绝境中仍在飞速权衡利弊、寻找一切可乘之机与可利用之物的眼神,属于顶级权谋家的本能。
“老奴在!”
他的声音尖细,颤抖中带着刻意凸显的、无懈可击的恭敬。
他抬眼看她,又飞快垂下,那瞬间交汇的目光里,沈书瑶没有看到忠诚,只看到一种混合了恐惧、评估和某种对非常之力与脱困机会的粘稠而隐晦的贪婪。
她心中冷笑,这条深谙宫廷生存之道、能将野心隐藏在极致恭顺之下的老狐狸,即便到了这般田地,算计与投机的本能也已刻入骨髓。
“接下来的航程,必有一场恶战。”
沈书瑶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带着铁锈与血的味道:“所有人员,弓弩上弦,刀剑出鞘,把那些从方士处缴获的雷亟符都备好!随时待命。”
她的目光如刀,扫过赵高:“没有我的命令,任何人不得退缩——包括你。”
雷亟符是方士们模仿史前能量武器制造的简陋一次性法器,符纸边缘泛着暗紫色的电光,捏在手里能感觉到微弱的麻痹感,威力有限,此刻却是众人能依仗的少数超常手段之一。
“老奴……遵命!定当周密安排,万死不辞!”
赵高的声音带着刻骨的恭顺与惶恐,仿佛已将沈书瑶视为主宰,指尖却死死攥着腰间的玉带,指节泛白。
玉质的冰凉顺着指尖蔓延,似乎在竭力压下某种翻腾的心绪,更在掩饰那瞬间因雷亟符等非常手段而再度被勾起的、对超越凡俗力量的忌惮与渴望。
沈书瑶不再多言,转身欲回舱室。
她必须立刻解析那破碎的坐标,同时压制体内越来越狂乱的芸娘。祭坛残留的量子污染本就侵蚀着她的意识屏障,芸娘作为意识上传的失败品,每一次冲撞,都在撕开那道本就岌岌可危的防线。
颅骨深处的刺痛愈发密集。
然而,就在她迈步的刹那——
「烬羽哥哥——」
芸娘的悲鸣不再是意识深处的呐喊,而是直接冲破了某种量子屏障,在沈书瑶的识海中炸开,震得她眼前发黑!
伴随着这声悲鸣的,是更加清晰、更加痛苦的感知画面:苍白到刺眼的量子囚笼,笼壁上流淌着冰冷的金属光泽,缓缓转动的冰冷金属巨环,还有那些穿透血肉、将他悬吊在半空的反物质锁链,正在一寸寸收紧!
锁链摩擦的刺耳声响,仿佛就响在耳边,带着割裂皮肉的锐痛!
「我感觉到了!他在流血!好多血!那些链子在吸收他的量子能量!沈书瑶!你还在等什么!快啊!开船!冲过去!再晚他就被那些链子绞碎了!」
芸娘的意识彻底癫狂,她不再满足于简单的冲撞,而是开始不计一切代价地燃烧自己本就脆弱的意识碎片,化作最狂暴的冲击,狠狠撞向沈书瑶的意识核心!
每一次撞击都带着灼烧般的剧痛。
「你疯了!这样你会彻底消散!」
沈书瑶在意识中厉喝,却感到一阵天旋地转,甲板在她的视野里扭曲成一片模糊的灰色。
芸娘这同归于尽般的冲击,让她对身体的掌控出现了大片的麻痹和失控。
她感觉自己的左手突然不受控制地剧烈颤抖,五指扭曲成爪,带着一股自毁的劲力抬向自己的颈侧——那里是她隐藏量子芯片的地方!
沈书瑶右臂肌肉绷紧,死死将左臂压在身侧,两只手臂在体侧剧烈对抗,青筋暴起,皮肤下的血管突突直跳,像是要破体而出。
沈书瑶的脸色变得更加诡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