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唐漕运之弊,张岱绝不是最先意识到的人,当下时流对此便已经颇有思考。像是分级运输、广置粮仓等种种思路,前代贤臣便已经多有尝试,而等到裴耀卿拜相之后又进行了一番系统化的总结与推行。
安史之乱后国运中衰,河北、河南等财赋重地全都遭受重创,江南的漕米物资等更成了维系大唐政权的命脉。虽然也涌现出刘晏等一系列的理财能臣,但最基本的财赋输济渠道,仍是由裴耀卿所奠基。
裴耀卿在一众开元宰相当中或许并不是最为知名者,但是他在位期间所主持的工作,却是给大唐帝国带来了深远的影响。
张岱来到这个世界后,也接触到众多时流名臣,这些人固然也有勾心斗角、争权夺势的一面,但他们各自也都拥有立足于时代、深思时弊、构建良策的行为。
甚至就连他屡屡缠斗的李林甫,也有着许多针对时弊的谋略计策,只是在其茫然不觉的情况下便被张岱盗用了。
面前的裴耀卿在讲起漕运相关事宜的时候,也是两眼熠熠生辉。尽管张岱已经先其一步针对漕运做出了纲领性的总结,但裴耀卿也并没有停止自己的思考,而是在此框架之下进行了更周全具体的考虑。
“江南湿弊,物难久储;河北事繁,宜加体恤。皇朝所以久安,在于奉行天道。天之道损有余而补不足,损补之道,在乎漕运。筋骨劳损,气力衰减;精血困滞,性命难长……”
裴耀卿眼下虽然还没有入掌中枢,但是也已经在地方上辗转多年,对于各地民情物情都有着深刻的认知,也意识到需要凭着中枢的调度之能让天下各地有所互补。
江南人力既然难加组织役用,那就要通过物资的输给针对河北、关中等地力役沉重的现象加以补偿。广拥天下,是为大唐,如果各地不能做到互补长短,甚至人为的制造撕裂,这不异于自残。
裴耀卿拉着张岱侃侃而谈,表达着自己针对漕运改革的各种构想,而张岱也不时的引用一些后世的观点加以补充。
这种由历史当中所总结出来的经验,往往高度凝结着时代的智慧,哪怕只是一两个观点,都足以点破裴耀卿脑海中积存多时的疑惑。
两个人一个有着丰富的一线经验,另一个则有着高度总结的观点,融合起来顿时便产生了奇妙的化学反应,彼此越谈越是高兴,以至于裴耀卿将其余案事都抛在一旁,属员几次入堂奏事都被其不耐烦的摆手屏退,然后便继续与张岱进行话题讨论。
“往年得誉以神童,如今潦草半生,凡所经历自谓有得,但却杂乱无章、不知何以总叙。六郎是我知己,掏心捋肠,使我疑惑尽解、思绪顿开,当真相逢恨晚!”
不知不觉,裴耀卿早已经下堂来与张岱对坐于一席,聊到激动处更是忍不住握着张岱的手连连感叹道。
张岱固然没有裴耀卿那么沉醉于这场谈话,但通过裴耀卿对时事的讲述而在脑海中寻找合适的观点加以总结,也是大感收获颇丰。
他主要活动在两京之间,就算之前往河南河北游历一程,也都是走马观花匆匆一览,对于州县之间的了解自然不如裴耀卿这么深刻具体。
这真的是“吾尝终日而思矣,不如须臾之所学也”,人的智慧阅历终归是有限的,若能从其他人那里学到对方一些知识的精华,要比自我的探索便捷了无数倍。
“下官年未弱冠、恐有狂想,今听裴侍郎半生之智,如醍醐灌顶,幸甚至已,虽未尽得,余生不惘也!”
张岱也忍不住频频作揖,向裴耀卿致以诚挚谢意。
两人这里恍若无人的交谈,让户部其他人也都大感惊奇,不知道他们何以如此投契。
至于心中对张岱怨念颇深的韦恒,看到这一幕更是吃味不已,明明裴耀卿是受其表兄宇文融所荐,何以对张岱如此垂青赏识?莫非是心持异计,准备别投?
他见两人相谈多时仍未有罢休之意,于是便索性直往门下省而去,将此间情况尽数告于宇文融:“裴侍郎能够归朝,皆仰相公之力。今相公方欲借用其力而大展抱负,其竟心持两端,还能信之?”
宇文融听到这话后,便也微微皱起了眉头,想到近日所闻张说与邓国公张暐互动密切,于是便沉声道:“你持我手书再返户部,邀此两人一同归家叙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