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管怎样,韩琦这一回是准确地击中了王安石的软肋,而赵顼下令废除青苗法更是让王安石心凉透顶。他不但请求罢职,而且还申请外放。赵顼当然不同意,他虽然下令罢免了青苗法,可他想要变法图强的决心却丝毫未动,而这自然离不开王安石的鼎力相助。为此,他命翰林学士司马光为他代为草拟回复王安石罢官请求的回执。
赵顼这回可是真的找对了人,他找谁不好,可偏偏找了司马光。于是乎,伟大的、品德高尚的司马光同志借此机会狠狠地教训了一番王安石——以皇帝陛下的口吻和名义:今士夫沸腾,黎民骚动,乃欲委还事任,退取便安。卿之私谋,固为无憾,朕之所望,将以委谁?”
这几乎就是赵顼在指着王安石的鼻子骂他是个只知道逃避责任的胆小鬼,更是一个出了事就躲事的懦夫,而且还是一个把皇帝陛下拿来挡箭的自私自利的罪臣。司马光这么一写倒是过足了嘴瘾,可赵顼却因此而不得不去给他擦屁股。面对王安石的上疏抗辩,赵顼只得亲自动笔给王安石写了一份手诏去安抚王安石,在手诏里赵顼以帝王之尊向王安石低头认错:“诏中二语,失于详阅,今览之甚愧。”
自己的一己之私愤却让皇帝陛下亲自给别人认错,也不知道司马光同志在这时候会作何感想?试想一下,如果你是领导的秘书,如果因为你在某份文件里的措词失当而让领导向别人公开道歉,那么你觉得自己还有脸继续混下去吗?司马光就敢,而且事后还一点也不觉得自己有错,这要换一个稍微知道要脸的人恐怕都会自请责罚,但司马光同志绝无此意。
在王安石闹情绪的时候,赵顼其实也很难过,其实他何尝真的想罢免青苗法?可是,身为一国之帝王,他必须要从全局去思考和看待问题,倘若青苗法真的如韩琦所说的那样搞得民不聊生,那么这就有违他的初衷,更是与富国强民背道而驰。然而,在出于一时激动而下令废除青苗法后,冷静下来的赵顼一面亲自给王安石道歉,然后又让王安石的亲信吕惠卿前去劝说王安石不要请辞,毕竟变法这事他还得倚仗王安石,即使青苗法不可行,可还有别的新法需要王安石亲自操盘。此外,赵顼还派遣自己的两个亲信太监出宫去暗察青苗法到底是不是如韩琦所说的那样害民祸国。
几天过后,派出去的两个太监回来向赵顼回报说他们并未发现开封府地界的官员向百姓强行摊派,也没有发现百姓因为还不了债而被官府抓捕的事。总之,青苗法在开封府地界上施行得很好,这个消息也就让赵顼对韩琦的那份奏疏的真实性和可靠性产生了质疑。如此看来,事实或许真的如王安石所暗示的那样——韩琦是在危言耸听,目的就是为了反对青苗法的施行。
赵顼不是白痴,他当然清楚反对派之所以憎恶青苗法的原因,他随即又改变了主意,他决定继续在全国推行和实施青苗法,而此时王安石也在吕惠卿的劝说下收回了辞呈。
一切再又回到了之前的状态,青苗法继续施行,而王安石也再次重回中书省理政。本来已经在欢呼并庆祝胜利的保守派顿时傻了眼,而中书省的两位宰相陈升之和曾公亮以及参知政事赵拚这时候可谓是悔断肝肠。
原来,虽然赵顼几天前下令废除青苗法,可国家法令的行与废并不是皇帝随口一说这么简单,尤其是在宋朝,这必须要一道繁琐的程序和流程才能正式生效。首先是皇帝下令,然后是中书省的宰相们负责审议,他们没意见之后再交由学士官草制,最后是盖章生效,而在这个过程中宰相和学士官都有资格行使封驳权。
具体到这一次关于青苗法的废除事件来说,当赵顼下令废除青苗法后,接下来的第二道程序就出现了卡壳的问题。陈升之和曾公亮认为应该马上通过并开始让学士官草制,但参知政事赵拚却坚决反对在第一时间命人草制。
赵拚的理由非常的具有君子之风,说出来恐怕很多人都会为之而瞠目结舌。赵拚的理由是:新法尤其是这个青苗法是王安石的命根子,青苗法一旦被废也就意味着王安石会被外贬出京,为了照顾一下同为宰辅大臣的王安石的面子,所以应该等到王安石正式被外放出京之后再命人草制罢免青苗法,这样做才能维护宋朝的朝廷体面,这样做才能体现出宋朝对士大夫的礼敬。更何况王安石这么大的官,如果让他走得狼狈不堪,那这个先例一开可就会坏事,哪天赵拚自己被外贬的时候岂不是会遭报应。
曾公亮和陈升之一想也觉得赵拚这话很有道理,宋朝的宰相就如走马灯似的经常换来换去,做人留一线,日后好相见,给王安石脸面也就是在给他们自己留脸面和退路。于是,这三人就开始等,等王安石的罢官令到手,然后才是他们着手办理废除青苗法的时候。
谁曾想,他们等到最后不但王安石没有被罢职,而且赵顼也改变了主意不再要求罢免青苗法了。
消息传来,曾公亮和陈升之气得跺脚,赵拚在狂扇自己的耳光,韩琦在狂怒,司马光更是赔了夫人又折兵。韩琦一怒之下请求辞去河北路安抚使之职,只是申请去当一个大名府知府,王安石大笔一挥欣然同意。至于司马光,赵顼之前本来已经下旨任命他为枢密副使,可他觉得等王安石走了之后再接受任命更好一些,为此他总共谦辞了九次,结果就是再度复出的王安石同意了他的谦辞——既然你司马兄不想干枢密副使这活儿,那我们也就不勉强你了。
至此,王安石的这一招以退为进让他在与保守派大臣的这次斗争中取得了一场大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