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接着说道:“格物院研制之火器,非为嗜杀,乃为止戈,以暴制暴,护我边民,此非‘平天下’之实策?改良漕运、开辟海运,使南粮北调,解民倒悬,此非‘治国’之要务?推广农技、百工,使百姓丰衣足食,此非‘亲民’之根本?”
赵青川言辞恳切,逻辑严密,每一问都指向经世济民的实际效果。
“格物致知,非是抛弃圣贤之道,而是将圣贤心中‘民胞物与’、‘治国平天下’的理想,用实实在在的方法,落到实处!若空谈性理而无补于世,与晋人清谈何异?于国何益?于民何益?”
最后一句,他引用了历史上空谈误国的典故,虽未明指,却让在场许多崇尚实学的官员和学子心有戚戚。
周鸿儒一时语塞。他擅长义理辨析,却难以反驳这些关乎国计民生的具体实效。他身旁一位弟子忍不住喝道:“强词夺理!尔等所学,不过是工匠之术,岂能与圣贤大道相提并论!”
赵青川并未动怒,反而平静地反问:“敢问这位兄台,若圣贤复生,见百姓因水患流离,是会空谈‘仁者爱人’,还是会设法‘掘井筑堤’?见外敌入侵、生灵涂炭,是会空谈‘义之所在’,还是会思索‘砺兵秣马’?格物之学,所求者,正是那‘掘井筑堤’、‘砺兵秣马’的实在法子!此心此志,与圣贤何异?”
这番对话,将辩论提升到了“知行关系”与“儒学真谛”的层面。
赵青川虽年轻,却展现出了对儒学经典的深刻理解与灵活运用,其立足现实、追求实效的态度,更赢得了一些务实派官员和年轻学子的暗暗喝彩。
这场辩论并未决出明确的胜负,但其影响却极为深远。它首次在最高级别的士林学术场合,公开为“格物致知”的实用价值进行了有力的辩护,打破了经学对此概念的垄断诠释。
许多原本对格物院抱有偏见或仅闻其名的士人,开始重新思考“道”与“器”、“知”与“行”的关系。
经筵之后,陆续有一些地方书院的山长、甚至个别名声不显但思想活跃的致仕官员,开始主动与格物院接触,索取教材,交流看法。
格物大学堂的报名人数,在辩论结束后出现了又一波明显的增长,其中甚至包括了一些颇有家学的士绅子弟。
叶明站在格物院的阁楼上,看着院内匆匆来往、充满活力的年轻面孔,知道思想的坚冰已经开始融化。
赵青川的出色表现,证明了格物院不仅能培养技术人才,更能培养出兼具实学功底与思辨能力的士人。
“大道初显,然前路仍长。”叶明轻声自语。他知道,一次辩论不可能改变所有人的观念,守旧势力的反扑也不会停止。但经此一役,格物之学总算在意识形态的战场上,撕开了一道口子,拥有了自己的话语权和辩护者。
接下来,他要做的,是让这初显的“大道”,伴随着更多惠及民生的成果,伴随着格物大学堂培养出的一批批栋梁之才,如同涓涓细流,最终汇成不可阻挡的时代洪流。
而靖王,或者其他任何阻碍这股洪流的力量,都将在其面前,接受最终的考验。帝国的未来,正在这思想的碰撞与技术的革新中,悄然重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