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化礼堂的木门被晨露浸得发潮,推开门时一声,惊飞了檐下的燕子。我踩着梯子往梁上挂灯笼,竹梯在青砖地上晃了晃,牛满仓在下头骂:小子慢点!摔下来砸坏了地砖,我让你赔!
知道了叔。我把灯笼挂稳,低头看他,他手里攥着根竹篾,正往灯笼穗子上缠红绸,动作比年轻时笨拙了不少。
今天是平安村首届手艺节,三叔天没亮就扛着相机去了后山,说要拍晨雾里的竹篾作坊。雅溪带着村里的姑娘们在礼堂里摆绣品,五颜六色的帕子、门帘、肚兜挂了满墙,像片会开花的云霞。
陈默哥,你看这对枕套绣得咋样?小柱子的媳妇举着对鸳鸯枕套过来,针尖扎歪了鸳鸯的眼睛,倒像两只圆溜溜的鹌鹑。
雅溪笑得直不起腰:秀莲,你这鸳鸯是熬夜熬红了眼吧?她拿起针线,三两下把歪掉的眼线补正,你看,这样才精神。
秀莲脸一红:还是雅溪姐手巧。
牛满仓凑过来看,皱着眉说:绣这玩意儿能当饭吃?话刚说完,就被王秀兰拧了胳膊:上次你给你外孙子绣虎头鞋,针脚歪得像蚯蚓,还好意思说别人。
他梗着脖子犟:我那是给孩子玩的!眼睛却往枕套上瞟,嘴角偷偷往上翘。
日头爬到树梢时,县里的班车轰隆隆开进了村,下来一群背着画板、举着相机的城里人。张馆长带着几个学生走在最前面,看见我就喊:陈默,你设计的这个展示架绝了!竹编的弧度正好能把绣品衬得立体。
展示架是我照着老井的弧度编的,下宽上窄,像口倒扣的井。雅溪的野菊帕子铺在最上层,阳光透过竹篾的缝隙照上去,菊瓣的影子在布面上轻轻晃,像真的在风里动。
这是用五年生的楠竹编的,我给张馆长介绍,泡过桐油,不发霉不招虫,能摆一辈子。
就该这样!张馆长摸着竹架的纹路,老手艺就得有老手艺的讲究,不能图省事。
三叔举着相机在人群里钻,镜头一会儿对准捏面人的张大爷,一会儿拍编竹篮的李叔。他忽然拽住我,往礼堂后院跑:快来看,你爸和牛老板在比赛编竹筐!
后院的空地上,我爸和牛满仓各占一块竹篾堆,手里的竹刀响。我爸编的是圆底筐,竹篾在他手里转得像飞,转眼就起了个漂亮的弧度;牛满仓编的是方底筐,笨手笨脚的,竹篾总缠到一起,急得他满头汗。
你这编的啥?我爸瞥了他一眼,手里的筐底已经成型,方不方圆不圆,装鸡蛋都得漏。
要你管!牛满仓把竹篾往地上一摔,我这是创新!城里超市都用方筐,好叠!嘴上硬气,手却悄悄学我爸的手法,把歪掉的篾条慢慢顺直。
围观的人笑得前仰后合,雅溪抱着儿子站在我旁边,指着牛满仓的筐子说:你看我爸,明明不会,还嘴硬。
儿子在她怀里咯咯笑,小手抓着旁边的竹条往嘴里塞,被牛满仓看见,赶紧把自己编了一半的筐子递过去:小默乖,啃这个,比竹条干净。
那筐子歪歪扭扭的,竹篾接头处还露着尖,却被儿子抱在怀里当宝贝,用牙啃得响。牛满仓看着,忽然咧开嘴笑了,眼角的皱纹挤成了堆。
中午的流水席摆在礼堂前的晒谷场,长条桌上摆满了村里的土菜:蒸红薯、煮玉米、柴火锅炖的鸡汤。张馆长的学生们抢着吃红薯,烫得直哈气:比城里超市买的甜!
雅溪端着碗鸡汤给我爸和牛满仓送过去,我爸接过来,没忘往牛满仓碗里夹了块鸡腿:补补,看你累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