凉风吹拂!天地陷入寂静!
而镇江府衙后堂,早已被改造成临时中军帐。
牛油巨烛高烧,烛芯爆裂的噼啪声,在寂静的帐内格外清晰,
却压不住帐外,此起彼伏的马蹄声与急促的脚步声。
帐墙四周,密密麻麻挂满了镇江府及周边州县的堪舆图。
地图用细密的桑皮纸绘制,上面标注着山川、河流、村落、官道,
而最醒目的,是那些不断被贴上去、又撕下来的小红旗与蓝布条。
红旗代表己方兵力,蓝布条则是探子传回的张士诚部动向。
每隔半个时辰,就有浑身泥泞的探子掀帘而入,
将一卷写满情报的竹简或麻纸,递到值守参军手中,参军核对无误后,
立刻用炭笔在地图上涂改、标注,
有时是移动一面红旗,有时是在某个村落旁添上一个蓝点,
有时则干脆将整张局部地图撕下,换上新绘制的版本。
“又来一批!”
值守参军高声禀报,声音带着难掩的疲惫,眼底却闪烁着紧绷的光芒。
他手中的麻纸,还带着雨水的湿气,上面的字迹潦草却工整,
记录着丹徒县南二十里,发现张士诚部骑兵巡逻队,人数约三百,装备精良。
马昕就站在地图中央,一身软甲,腰间悬着一柄铁剑。
多日操劳!他的脸上带着明显的倦容,胡茬已经冒出了青色,眼底布满血丝,
但眼神却始终锐利,紧盯着地图上,那些不断变化的标记。
他已经三天三夜没有好好合眼了,吃住都在这中军帐里,
案几上还放着半碗,早已凉透的米粥和一块硬邦邦的麦饼,旁边堆着厚厚的一摞情报卷宗。
“参谋营都到齐了吗?”
马昕的声音有些沙哑,他抬手揉了揉发胀的太阳穴,目光扫过帐内两侧,端坐的十几名参军。
这些人都是他精挑细选的智谋之士,
有出身军校的书生,有退伍的老兵,还有熟悉江南地形的本地人。
此刻,他们每个人面前都摆着一堆情报竹简,
有的在低声议论,有的在纸上写写画画,有的则紧锁眉头,盯着地图出神。
“回都督,都到齐了。”
首席参军周文彦起身拱手,他是个四十多岁的中年人,戴着一副麻布手套,手指因常年握笔而显得有些僵硬,
“方才收到丹徒、丹阳、句容三地的最新情报,张士诚部的活动越来越频繁,各地的哨卡都加强了戒备,而且……”
他顿了顿,语气凝重,
“我们安插在常州的暗桩传回消息,张士诚的弟弟张士德,亲自率领主力,已经离开了常州城,动向不明。”
马昕的心猛地一沉。
张士德骁勇善战,又精通谋略,是张士诚麾下最得力的干将。
他亲自领兵出征,显然是要对镇江有所动作。
镇江是金陵的门户,一旦失守,张士诚的势力就能直逼金陵,到时候局势将不堪设想。
“他们的目标到底是镇江城,还是想分兵偷袭其他州县?”
马昕喃喃自语,目光在地图上的镇江城与周边州县之间来回移动。
他如今更是被委以镇守镇江的重任,成为一方统帅。
这是他从未想过的荣耀,却也带来了千斤重担。
他想起了出发前,朱元璋对他说的话:“镇江安危,系于你一身。
守住镇江,就是守住金陵的屏障,守住万千百姓的安宁。”
这话如同千斤巨石,压在他的心头。
他怕的是决策失误,导致城池失守,百姓遭殃。
“将军,依属下之见,张士德大概率是想直取镇江城。”
周文彦指着地图,“镇江城地处长江南岸,交通便利,粮草充足,是兵家必争之地。
张士诚早就对镇江虎视眈眈,如今他势力大增,必然想拿下镇江,打通与江北的联系。”
“可万一他是声东击西呢?”
另一名参军提出异议,“句容县兵力薄弱,如果张士德分兵偷袭句容,再从句容迂回包抄镇江,我们就会腹背受敌。”
帐内顿时陷入了争论,各执一词,都有自己的道理。
马昕静静地听着,眉头越皱越紧。
他知道,每个人的分析都有依据,
但战争瞬息万变,任何一个错误的判断,都可能导致满盘皆输。
他的手不自觉地,握紧了腰间的铁剑,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
外面的雨不知何时下了起来,淅淅沥沥的雨声敲打在帐帘上,
夹杂着远处传来的几声闷雷,更添了几分压抑。
马昕望着地图上密密麻麻的标记,只觉得眼前的情报如同乱麻一般,理不清头绪。
他第一次如此深刻地感受到,作为一方统帅,在重大抉择面前的犹豫与艰难。
“再探!”马昕猛地提高声音,
“让所有探子都加派人手,密切监视张士德部的动向,一有消息,立刻回报,不得延误!”
“喏!”
值守参军高声应道,转身匆匆离去。
马昕重新将目光投向地图,心中暗下决心:无论如何,他都要守住镇江,哪怕付出生命的代价。
但此刻,他必须冷静,
必须在这错综复杂的情报中,找出张士诚的真正意图。
帐内的烛火摇曳,映照着他坚毅而又带着一丝迷茫的脸庞,
风雨欲来的压抑感,如同乌云一般,笼罩在整个中军帐上空。
中军帐内的烛火已经换了第三轮,
牛油燃烧产生的油烟弥漫在空气中,混合着汗水、泥土和墨汁的味道,形成一种独特的气息。
马昕和参谋营的众人,围坐在一张巨大的案几旁,案几上铺满了各种情报,
有探子传回的口述记录,有截获的敌军书信,有各地乡绅上报的见闻,
还有己方斥候绘制的敌军营地草图。
“大家再仔细看看这些情报,有没有什么遗漏的地方。”
马昕的声音比之前沉稳了一些,他已经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开始逐字逐句地分析每一份情报。
周文彦将几份情报摊开,用炭笔在纸上画着草图:“将军你看,张士德部离开常州后,先是向西北方向移动,
抵达武进县后,却又停留了一天,
随后兵分两路,一路继续向西,朝着丹阳方向前进,
另一路则转向西南,直奔句容。”
“这正是最让人费解的地方。”
一名陈姓的参军接口道,他曾是军中的斥候队长,对行军布阵颇有经验,
“如果他想攻打镇江,直接从常州向西,经丹阳直扑镇江即可,为何要分兵去句容?
而且据探子回报,前往句容的那一路兵力还不少,足有五千人。”
马昕拿起一份句容县的情报,上面写着:“句容县城防薄弱,守军仅一千人,且多为老弱残兵,粮草不足。”
他眉头微蹙:“句容虽然城防薄弱,但地理位置并不重要,拿下句容对攻打镇江并无太大帮助。
张士德为何要在这种关键时刻,分兵去攻打一个无关紧要的县城?”
“会不会是为了抢夺粮草?”有人提出猜测。
“不太可能。”周文彦立刻反驳,
“句容县地狭人少,粮草储备有限,不值得张士德动用五千兵力去抢夺。
而且他主力西进,粮草必然充足,没必要冒这个险。”
众人陷入了沉思,帐内只剩下翻动纸张和笔尖划过纸张的沙沙声。
马昕将所有关于张士德部的情报都整理了一遍,突然发现了一个细节:“你们看,前往丹阳的那一路敌军,行军速度很慢,
每天只走三十里,而且沿途不断设置哨卡,似乎在防备什么。
而前往句容的那一路,却是急行军,速度极快,看样子是想尽快抵达句容。”
“这就奇怪了。”
陈姓谋士摸了摸下巴,“如果是分兵进攻,两路大军应该相互配合,行军速度也该大致相当。
可现在一路慢,一路快,完全不像是协同作战的样子。”
周文彦突然眼睛一亮:“将军,属下有个猜测。
张士德分兵去句容,可能只是个幌子!他的真正目标,还是镇江!”
“幌子?”马昕看向他,“说说你的理由。”
“张士德深知镇江城防坚固,我们早有防备,如果他正面强攻,必然会付出惨重的代价。”
周文彦指着地图,“他分兵去句容,故意摆出要攻打句容、迂回包抄镇江的架势,就是想让我们分兵去救援句容。
到时候,镇江的兵力被削弱,他再率领主力从丹阳方向突然发起猛攻,打我们一个措手不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