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便参差不齐,也好过全部丧命,真不知他们还有没有机会活下去...”杜芸卿缓步绕过暗卫阵列,声沉且缓慢,“镇北军十八女将中能有你这样的女子,真不知是幸还是劫...”
妖?瞥了杜芸卿一眼,没有说话;两人却几乎同时翻转手腕,侧了剑身,接下来所有暗卫也成了活靶子,任她们二人肆意收割着头颅。
不知过了多久,随着眼前最后一位暗卫倒下,杜芸卿也力竭撑剑,半跪而下。
而,妖?却没有倒下,只见她身上全是血渍,发丝随意粘黏在脸上,血红的汗水在不断滴落着...
她还有力气,裸露在外的肌肤也比雪还要白净;可即便她脸色苍白,全然病态,却完全瞧不出一丝疲惫。
她步步向前,眼神越过混乱的尸海,带着十足野性和冰峰的寒凛,直直刺向赵衍的车驾。
那目光里没有焦急,也没有关切,只有一种近乎挑剔的打量,仿佛在评估着一件货物的完好程度。
她已无了刚才话音中的轻佻和不屑,全是一种近乎于死物的平淡,“世子,可还安好?”
跪身在车帘前的赵衍漫不经心地看了她一眼,只觉喉咙阵阵发干;他下意识拥紧齐琛,并侧肩用左臂护在前方,不愿让妖?的目光过多流连。
妖?,又道:“吾乃镇北军十八女将之一的妖?,亦是常伴镇北王左右的侍女,还请赵太师莫要害怕。”
赵衍慢慢地环视着眼前的尸海,眼下镇北军正全员清扫着战场,救助着同伴...
他的眼眸中闪过一丝惊疑,又仿佛带着几许求助之意。
突然,他顿眸嗤笑了一下,“镇北王早已战死沙场,又何来的常伴一说...在你未出现前,杜芸卿杜盟主曾问老夫一个问题:老夫今日之举,算不算已然背离了圣上...”
“方才,老夫一直在想这个问题,答案是‘算’。纵使,在遭到禁军和暗卫伏击前,老夫只为护下齐家的唯一血脉;可在禁军与暗卫朝老夫围击之刻,老夫就已站在了圣上的对立面...”
“身为臣子,老夫绝不可背主;君让臣死,臣亦不得不死。所以,无论你是谁的人,现下老夫的命都是你的。”
他猛地凝住向妖?,再开口时声已颤,“可,镇北王世子尚需襁褓抵挡风寒,他不仅幼小无知,且还无辜至极,老夫...老夫只求你能...你能...”
他竟老泪纵横,重重地低垂下了眸子,一番挣扎和面部扭曲后,才又说出了后半句话,“老夫可以答应你的全部要求,就算你想踏平整个赵府,老夫也随你。老夫只求你能放过世子齐琛,哪怕将他丢弃在这荒郊野外,老夫也会感念于你...”
妖?没有忙于解释,赵衍这是完全将她当成了要取齐琛性命的人。
或许,赵衍的确听到了她和杜芸卿在大开杀戒前的谈话,可一生见多识广的赵衍却绝不会轻易相信任何人。
这也是他为何要先去观察镇北军当下动态的原因,虽说镇北军没有围上来,也没有攻杀妖?和杜芸卿的意思,但,却不能排除镇北军皆被蒙蔽了双眼。毕竟,妖?和杜芸卿已助镇北军杀掉所有禁军和暗卫,难免使人分不清是敌是友。
可若这是一场戏,一场真假难辨、需要牺牲掉两万禁军和八千暗卫做铺垫的大戏,那眼下妖?和杜芸卿也就成了最危险的人物。
赵衍没精力去分辨真假,也没兴趣去套话进行确认;他只想保下世子齐琛,只想开门见山地求饶并述说出自己的诉求。
——王侯将相到了末路,只要还有心愿未了,都会果断舍弃脸面,担下所有屈辱。
此刻,他望向妖?的那双眸子逐渐闪烁起光亮,早已分不清是泪花还是渴求。
——他可以去赌妖?和杜芸卿是不是自己人,可在无筹码和输不起的情况下,又要如何押注...
妖?不愿再看赵衍,因为每看一眼都是钝痛。
她并非真正的冷酷无情,反倒比谁的求生欲都要强。
正因强,她才要先让众人皆惧,她很清楚只要能多活一刻,就能多护齐麟一刻。
这时,一头狼也朝她轻轻走来,她静静俯身贴向狼颈,唇齿微动,发出一声极低促的、不似人声的唿哨。
四散的群狼闻声,立即朝她聚拢,纷纷坐姿昂首,吐着长长的舌头。
镇北军见状,似也晃过神来,也相继凑上,俯首拜道:“属下,拜见妖?统领,谢妖?统领现身相助。”
赵衍眸光一闪,渐渐松弛下了紧绷的身子,就连眼神也放松了下来。
他似笑似哭地点了点怀中齐琛的鼻头,终是笑出了声来。
——镇北军不会认错人,他已完全脱离险境。
“可有统计伤亡?”妖?缓缓下望,威严十足,“重伤者返回景都京畿驻军大营,轻伤者可继续前往北疆。”
一士卒,回道:“回禀妖统领,我军伤亡一千有余,重伤者有四百一十二人,尚有三千余人还能继续战斗。”
妖?正眸去看那士卒,能直接唤她“妖统领”的,也是她的亲军。
事实上,十八女将各有亲军,只是数量不同,规模不一。
唯独妖?的亲军人数最少,少时十余,多不过三百,却是全军最逍遥自在的一支。
其他统领的亲兵要冲锋陷阵、固守城防,她的亲军却能常伴她纵马饮酒、尝尽野味。
外人笑他们不像兵,倒像江湖游侠——可谁又知道,这三百人个个是她从尸山血海里亲手挑出来的鬼罗刹。
至于为何男儿皆愿追随她?
很简单。
她是十八女将中当之无愧的花首——不是因容貌最盛,而是因她笑时如桃花淬刃,杀人时似寒梅沾血。美得让人忘了呼吸,也强得让人不敢呼吸。
“好,三千余人足矣。待休整队伍,尔等就随赵太师继续上路吧。”妖?话落,又微微侧脸看了一眼杜芸卿,接着问道:“你呢?”
杜芸卿当然知晓她是何意,只淡淡一笑,回道:“我欲随赵太师一同前往北疆。”
妖?含笑摇头,“怪不得你会询问赵太师那般无聊的问题,原来你也是个顾忌过多的人。”
杜芸卿一怔,“什么?”
妖?,冷然道:“没什么。我只想告诉你,所谓道法自然,并不单指自然,还有众生所愿和心念感应...赵太师决意护送世子出逃,本就是大势所趋,所行的亦是正道;而你杜芸卿今日出手之前,也已明白何为该做,何为不该做。”
“既已起念,也知念头乃是正念,却还是免不了去顾及君臣之礼和自己夫君的前程,真不知你们这般纠结要给谁人看...劝你们一句,有时必要坚守初心,初心起就意味着诸邪现,否则,又何必行对抗之举?所以,切勿左右迟疑,平添苦恼,最终定无法做到念头通达。”
杜芸卿轻柔一笑,“没曾想,妖?统领竟比我这个玄门中人还要通透。”
妖?一脸嫌弃地翻了个白眼,“杜芸卿,你别以为我不知你在想什么...你只是不愿回到景都与圣上有正面冲突罢了,你的夫君方莫已是镇西军主帅,有些顾忌也是应该的。”
“只是,去往北疆的这一路上,杜盟主应会十分寂寞。因为,两万禁军和八千暗卫已是圣上所能派出的全部兵力,想要再派出兵力突袭你们,已断不可能了...”
杜芸卿缓缓点头,“妖?统领言之有理呀...宫中就算有再多禁军,也要先护宫墙无恙。倘若,都派了出来,岂不连百姓都能闯入皇宫了...不过,这一路上我也绝不会感到寂寞,赵太师是位学识渊博的泰斗,我除了能向他请教学问外,恐世子齐琛也需我多多照看。”
这次,妖?没再回应,反倒纵身而跃,同群狼消失在了密林中...
没等杜芸卿收眸,突有一名暗卫已从赵衍座驾底端滑出,持一柄短剑直刺向杜芸卿的后腰。
杜芸卿眼眸一紧,手中剑已翻转向后,只听“铛”的一声精准格开短剑,一只脚顺势踹翻暗卫。
随后,她飘然而上,剑尖向下一挑,车辕上便再次溅上了鲜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