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所有可能与旧夜相关的个体统一管控，并非易事。主把奇迹分享给祂旧日的同胞，这些幸运儿随机降临在大陆四方。我们无法提前预测他们苏醒的时机，更无法即刻掌握他们的活动轨迹，只能凭借经验性的监控与筛查，从那些最可能藏有异常的不合常理事件中，寻觅蛛丝马迹，再设法弥补疏漏。这绝非情报部以往的行事风格。”
或许是“无面人”的天然优势，或许是罗塞尔起事以来诸多顺遂带来的错觉；但当世界格局变换，当工作重心由对外转向对内，情报部往昔无往不利的时代，确实一去不返了。
如今他们面对的“敌人”，早已不是往日的对手。即便诸如助勒基富勒这般旧世界遗毒混杂其中，杰利也不能再肆意摆弄他最擅长的下作伎俩——他不可能将所有与旧夜沾边的人统统投入大牢，更不能用对付间谍、反政府暴徒的手段，去对付西里斯?格兰杰那般的“傻子”。
更何况，如今他已没了“便宜行事”的特权，自身也不过是刚刚复用的戴罪之人。想要如往昔般快刀斩乱麻，实在太难。
“所以，你是在抱怨？”
污浊的水面终于吞没了那根烟头，雾气在空气中缓缓溃散。
“我是否可以理解为，这是抱怨，是诘问，是意有所指？”
“提灯天使”的心情显然极差，皱纹在祂苍老的眉头上层层堆叠，挤走了本就不多的耐心与容忍。
“我是否可以理解，你是在埋怨我，埋怨主？还是说更糟——这不仅是你一人的‘肺腑之言’，更是整个情报部在向我诉苦，质疑我的决策，怀疑我是否还能坐稳眼下的位置，是否已然老糊涂了？”
尽管“提灯天使”的语调依旧平缓无波，可即便是傻子，也能听出其中满溢的怒火。
自诸国平定以来，弗里德里希?查拉图听了太多抱怨，在不同场合、不同事务上，感受到了无数下属“敢怒不敢言”的情绪。
情绪……滋生不满的，从来不止祂手下的这些“小家伙”。只是祂平日寡言少语，总以一副公事公办的冷硬面孔示人，才让旁人忘了：祂姑且还算一个“生物”，也有自己的喜怒好恶。
祂虽在质问杰利，实则也是在借机发泄。事实上，祂对杰利隐隐流露的“指责”，内心是认同的——祂自己，也早已濒临忍耐的极限。
但祂不能失态。在扮演一个“正常的人”之前，祂首先是主的忠仆。
“这不是你办事不利的理由。”
在天使的怒火面前，年轻的“诡法师”如鹌鹑般缩成一团。他承受着家主冰冷的审视，整个脊梁都似软了下去。
“你们的苦衷，一文不值。我只要结果——只要你、你们能在特伦索斯特那帮废物点心乖乖滚蛋、让出位置后，把场面撑起来，别让我沦为下一次高议会上的笑柄！”
“一百二十年！我直接领导情报部整整一百二十年！难道这一百二十年来，没能让你们学会什么叫‘另辟蹊径’、什么叫‘出其不意’？难道一百二十年来，你们还是离了罗织罪名、构陷诬赖，就无法做事的废物吗？”
天使猛然起身，抓起信使刚送来的信纸，连带着下方附的一叠文件，狠狠摔在桌面上。
“你说统一管控有阻碍，嫌自己的权力被收回，被几个和皇帝沾亲带故的酒囊饭袋绊住手脚——这难道不是无能的体现？”
祂从未像今日这般，直白地宣泄怒火。在过去的几百年、上千年里，“蛰伏”一直是弗里德里希?查拉图身上撕不掉的标签。
无论是在所罗门的宫廷，还是特伦索斯特王朝、罗塞尔时代，这条不喜张扬的“毒蛇”，始终隐藏在“弄臣”的伪装下，从不会将自己推到直接对抗的风口浪尖。哪怕在亲信面前，祂也极少谈及对某个人、某个群体的看法与不满，更不会像今日这般，明里暗里指责皇帝，只差抛开最后一丝体面，直说皇帝的亲族全是一帮无能腐败之辈。
这样剧烈的转变，不仅出乎杰利?查拉图的意料，就连一旁挂着事不关己、漠视许久的A先生脸上，也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波动。
虔诚忠厚的“三首圣堂”，脸皮止不住地抽动，艰难对抗着内心的种种不协调，费了极大力气才没失态。
实际上，任谁都听得出来：A先生只是将全部忠诚献给了祂的主，并非连情商与脑子一同丢掉。祂是狂信徒，却不是放弃思考的傻子，这点潜台词，祂还是能读懂的。
说到底，接连给杰利扣了好几顶帽子的“提灯天使”，才是那个一直抱怨、不停发牢骚的人。
想到这里，A不动声色地移开视线，与故作惶恐的杰利目光交错。
嗯，没问题。祖孙俩纯属一丘之貉，都是对现实处境心怀不满。
毕竟……查拉图家的孙女婿克莱恩?莫雷蒂登临“诡秘之主”宝座前，查拉图家族、情报部处处受制于皇帝，做事不得不瞻前顾后，倒也罢了；如今主已是“奇迹与时空的终点”、凌驾无尽历史之上的唯一主宰，查拉图家族还要看几个破落户的脸色度日——那查拉图家族的“从龙之功”算什么？自家孙女婿岂不是白坐上那个位置了！
莎伦只是不常出门，又不是死了。她如今住的府邸，还是查拉图家族出钱赎回来的呢。
好在“提灯天使”往日的涵养并非作假。稍稍平复情绪后，弗里德里希?查拉图一把甩出文件上方的信纸，砸在杰利胸口，随后自顾自地点起了香烟。
“总枢机的敕令，不日便到。鉴于各地投诉太多，我们的皇帝陛下不得不听从民意，放缓所谓的‘大计划’，延迟对皇属直辖领的改造，将复兴贝克兰德工业区放在首位。”
“这是你最后的机会。如果你连这次的机会都抓不住……”
弗里德里希?查拉图的面孔渐渐被烟雾吞没，声音也随之变得模糊而冰冷。
“那你就去向主祷告，想办法祈求祂的原谅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