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2年的雪来得比往年早,梨花乡的街面被冻得邦邦硬,风卷着雪沫子往人骨头缝里钻。我裹紧了身上洗得发白的棉袄,手里攥着两张皱巴巴的检查单,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单子上的字像淬了冰的针,每一个都扎得我眼睛生疼——大柱叔的肺癌又扩散了,二柱叔的白血病指标彻底乱了套。
敬老院的雨搭被风吹得哗哗响,漏进来的寒气让院子里的温度计始终停在零度以下。大柱叔蜷缩在床上,盖着三床棉被还是止不住地咳嗽。那咳嗽声像是从肺管深处扯出来的,每一声都伴随着胸口的起伏和压抑的呻吟,咳到厉害时,他会用枯瘦的手死死按住胸口,指缝里渗出的冷汗很快就把胸口的棉被给弄湿了。
二柱叔躺在另一张床上,脸色白得像纸,嘴唇却泛着不正常的青紫。他比大柱叔年轻几岁,可病来得更凶,前几天还能勉强坐起来喝口粥,现在连睁眼的力气都快没了。我端着刚熬好的小米粥走过去,用勺子舀起一点吹凉,递到他嘴边,他却只是轻轻摇头,喉咙里发出微弱的气音:“省……省点吧,给……”
我鼻子一酸,强忍着眼泪把粥放在床头柜上。床头柜上堆满了药瓶,玻璃瓶上的标签有的已经模糊不清,只剩下褐色的药渍。最便宜的化疗药要三百多一盒,大柱叔一天要吃四粒;二柱叔的靶向药更贵,一盒就要一千二。
昨天去县医院拿药时,大哥替我担心地说:“老四,你这样下去会破产的,两个癌症病人,啥时候是个头啊。”
我鼻子一酸,强忍着眼泪把粥放在床头柜上。床头柜的木板已经翘边,上面堆着的药瓶挤得满满当当,玻璃瓶身蒙着一层灰,有的标签被药汁洇透,只剩下“盐酸”“靶向”之类的零碎字眼。
大柱叔的化疗药是最基础的那种,三百二十八一盒,每盒十二粒,他一天要吃四粒,算下来一天就得一百一十块;二柱叔的靶向药更狠,盒装的铝塑板上印着外文,一盒六片要一千二百五,吃三天就空了。
昨天去街口的惠民药店拿药,王老板把药往柜台上轻轻一放,叹息着说:“常总,你是真有钱啊,一下养着两个癌症病人,换作其他家庭早就没法活了。”
我苦笑着,想着丽丽快出狱了,又受了那么多苦,我这点钱又算得上什么呢。再者,我有网咖、有禹子口的四家服装店,还承包城区7所学校的食堂,经济上还算承受得起。
夜里,我躺在安置小区的车库房里,根本睡不着。大柱叔的咳嗽声和二柱叔的喘息声交替着在耳边响起,像两把钝刀反复切割着我的神经。我摸出枕头下的手机,屏幕上是丽丽的照片。照片里的丽丽穿着白色的连衣裙,站在梨花树下笑,眼睛弯成了月牙。那是15年前拍的,那时我们刚订完婚。
现在,大柱叔和二柱叔都又严重了,我又带着他们到了BJ。
在我外出买饭和生活用品,回到病房,却看到大柱叔躲在厕所里正拿着一把水果刀,在自己的手腕上比划。我吓得魂飞魄散,冲过去夺下刀,他却老泪纵横地说:“常书,叔不治了,这样下去,拖垮你啊……”我抱着他瘦弱的肩膀,第一次在他面前哭出声:“叔,你别胡说,我能挣钱,我能治好你们的病,我们一起等着丽丽出来啊……”话没说完,就被自己的哽咽打断。我知道这话有多苍白,就像窗外的雪,看着洁白,一落到地上就化得无影无踪。
雪下得更大了,鹅毛般的雪花把整个医院都盖成了白色。我站在住院楼的窗户边,看着来往的车辆,突然不知道该往哪里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