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老,您这热病,需用此药草煎服。」优素福对一个愁眉不展的老农说,顺势坐在田埂上,「我看您心神不宁,非仅为病痛吧?」
老农叹息:「大师(指佛国僧官)说众生平等,可……可那些人的『污染』是与生具来的!现在我的田和他们的田用水都混在一起了!这……这以后种出的谷物,神灵还会接受吗?」
优素福压低声音:「在真主看来,洁净与否在于内心,而非出身。水流自净,土地无辜。真正的污染,是强行撕裂千百年来人与土地、人与神灵的约定。真主的法度,尊重古老的传统,也给予人改过自新的机会,而非如此……蛮横地颠覆一切。」他没有直接批判佛国,而是巧妙地将焦点引向了对「传统断裂」的忧虑上。
他的话,说到了这些沉默多数的心坎里。对未知变革的恐惧,化为了对另一种「更温和秩序」的隐秘向往。
若开地区,夹在大理征服的缅甸与吉大港之间,人心浮动。阿訇贾马尔·丁,凭藉其阿拉伯商人身份,周旋于若开本地贵族与佛国委任的税吏之间。
他结识了一位对佛国「杀恶即超度」教义深感不安的本地贵族辛骠。辛骠的家族世代信奉融合了印度教与万物有灵的古老信仰。
「贾马尔先生,佛国要我们放弃祭拜山灵,说那是『邪见』。可没有山灵庇佑,我们的渔民如何敢出海?」辛骠在私密的宴席上抱怨。
贾马尔·丁举起酒杯,意味深长:「真正的神是独一的,无形无相,包容万有。祂并不要求你立刻放弃对山海的敬畏,因为那也是祂创造的奇迹。信仰如同江河汇入大海,需要过程。而非像某些人那样,企图用雷火一夜之间烧干所有的支流。」他暗示佛国的信仰过于粗暴,并展示了天方教对「有经人」(指犹太教徒、基督徒)的相对宽容,试图说服辛骠,天方教是比佛国更具包容性的选择。
与此同时,他将从辛骠等贵族那里听到的关于佛国驻军布防、粮草调运的情报,通过秘密渠道,源源不断地送给海上巡弋的辛巴达舰队。
爪哇岛的雨季尚未完全结束,闷热的空气裹挟着香料与腐殖质的气息,弥漫在佛国控制下的谏义里(泗水)港口。化名为「易卜拉欣·香料客」的阿訇阿卜杜勒·卡迪尔,正像往常一样,在码头区的茶摊与来自各方的水手、小商人闲谈,搜集着一切可能对巴格达有用的讯息。
他的泰米尔语和初通的爪哇语,加上随身携带的稀有丁香与肉豆蔻,让他成功融入了这个鱼龙混杂的环境。这天,他正与几个刚从「正法城」(苏门答腊)运来柚木的船工攀谈,试图打听佛国舰队在马六甲海峡的动向。
一个喝多了棕榈酒、舌头有些打结的佛国低级工官,拍着桌子向同伴吹嘘:「……你们在北方挖矿算什么苦?总督府(指爪哇佛国总督)正在招募敢死队,要去更南面的『鬼海』!听说那边发现了一片巨大的新陆地,慕容国师亲口命名为『金刚洲』!」
同桌的人不以为然:「呸,又是骗人去送死的把戏吧?南方除了风暴就是无尽的海水!」
那工官急了,压低声音,却因醉意反而更显响亮:「骗你是这个!」他做了个侮辱性的手势,「我表哥在『海狱镇』(圣诞岛基地)当差,他亲口告诉我!那『金刚洲』大得没边,地上随便捡块石头,都比我们这儿的铁矿石沉!还有各种没见过的异兽,跳着走路,肚子前面有个袋囊装崽子!国师已经下令,要从天竺和咱们这儿运送大批『冥顽不灵』的囚徒和战俘过去,说是要在那『炼狱』里开矿『赎罪』!」
他打了个酒嗝,眼神迷离:「那可是座金山啊……可惜,有命去,没命回哟……」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
阿卜杜勒·卡迪尔的心脏猛地一缩,表面却依旧不动声色,甚至又给那工官添了一碗酒。他若无其事地又闲聊了几句,便借口货物清点离开了茶摊。
回到他狭窄的仓库隔间,阿卜杜勒·卡迪尔的内心已是惊涛骇浪。「金刚洲」……巨大的新陆地……富饶的矿藏……佛国大规模流放劳工……这些碎片化的信息在他脑海中迅速拼凑。他敏锐地意识到,这绝不仅仅是又一块殖民地那么简单。佛国一旦独占那片未知大陆的资源,以其恐怖的动员能力和技术,其实力将得到难以估量的增长,对赞吉帝国乃至整个天方世界,都将是致命的威胁!
必须立刻将这个消息送出去!
他没有使用常规的、缓慢的信鸽或商队渠道。这个情报的价值和紧迫性,要求最高级别的重视。他启动了紧急联络程序——通过一个绝对信任的、往返于爪哇与锡兰之间的香料商人,将用密写药水处理过的情报,以「有一批顶级檀香急需辛巴达提督亲自验货」为暗语,要求面见。
几天后,一艘快船载着「心急如焚的香料商」阿卜杜勒·卡迪尔,冲破季风末期的余威,驶向西方。他不敢直接北上去巴格达,那样太慢且风险太高。他的目标是赞吉帝国在印度洋中部的神经中枢——辛巴达港(迭戈加西亚)。
航行充满艰险,但对真主使命的忠诚和对局势的焦虑支撑着他。当船只终于驶入那个巨大环礁的潟湖,看到岸上坚固的堡垒和飘扬的雷火旗时,阿卜杜勒·卡迪尔几乎虚脱。
他没有片刻休息,直奔总督府求见辛巴达。
在戒备森严的指挥室内,面对皮肤黝黑、目光如鹰的海军提督,阿卜杜勒·卡迪尔卸下了所有伪装,用流畅的阿拉伯语,急促而清晰地汇报了他在爪哇听闻的一切。
「……提督大人,『金刚洲』,这绝非寻常发现!慕容复将其视为战略资源地和流放地,意在长远!若让佛国独占此地,以其矿藏武装其『护法团』,以其土地作为退路或跳板,未来我们在印度洋,将面对一个无法战胜的怪物!」
辛巴达·巴赫里听着汇报,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铺在桌上的海图,那上面,南方大片区域依旧是模糊的空白。他的脸色越来越凝重。
「巨大的陆地……丰富的矿藏……」辛巴达喃喃自语,眼中闪烁着与阿卜杜勒·卡迪尔同样的忧虑,以及一丝海狼发现新猎场时的兴奋。「难怪近来佛国在马六甲以东的巡逻舰队似乎有所收缩,原来是找到了更大的肥肉!」
他猛地抬头,下令道:「立刻准备最快的船,配备双倍人手和给养!阿卜杜勒·卡迪尔,你随船队立刻返回巴格达,亲自向哈里发陛下汇报!带上我的亲笔信和我们目前掌握的、所有关于南方航线的资料!」
他走到窗边,望着潟湖外浩瀚的印度洋,语气沉毅:「同时,我将派出侦察分队,沿着可能的路线向南探索。我们必须知道这个『金刚洲』到底在哪里!真主的荣光,绝不能让慕容复的邪火,独照那片未知的大陆!」
一场围绕着南方未知大陆的秘密竞赛,就此拉开序幕。平静的辛巴达港,瞬间成为了这场关系未来百年气运的探索与争夺战的前沿指挥部。而这一切,都始于一位潜行阿訇在嘈杂码头上的敏锐耳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