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闻墙外童谣:「武昌的炭,汉口的砖,岳王枪尖挑元宵...」两人倏然静默。这是杨幺旧部编的暗号——岳家军正在江对岸操演。
镇中心广场忽起骚动。明国市政官举办的「赛灯会」颁奖礼上,夺冠的竟是宋地老灯匠!他扎的「精忠报国走马灯」里,岳飞影像被巧构为背倚长江。明国评审团脸色铁青时,老人却颤巍巍开口:「老朽长子死在邓州,幼子...在汉口镇医馆当学徒。」
他指向远处明国红十字符号的诊所:「今夜这盏灯,照的是天下人的归途。」
江风骤紧,吹熄了千百盏灯笼。却在黑暗降临时,对岸黄鹤楼顶的探照灯突然扫过江面,将一艘偷渡小舟照得雪亮——舟中妇人怀揣蜀锦,正要渡江换取明国乙酰水杨酸。
子时焚灯仪式上,各色灯盏投入篝火。火焰吞没竹纸绢纱,却熔不化那些铁皮玻璃。灰烬飘向江心时,明国巡夜队的马蹄铁踏碎薄冰,宋地更夫的梆子声在晚风中飘摇。
几个明国少年用化学焰火点燃「永庆升平」四字,绽开的绿光映着宋人刚贴上的桃符:「江河异色,日月同天」。
新建的武昌市沿江大道旁,六层高的永乐钟楼敲响第七声,青铜震鸣穿过有轨电车的叮当声,惊起汉口镇海关屋顶成群的信鸽。这座用钢铁、玻璃和水泥重塑的鄂州千年古城,正迎来它第一个完全由电力点亮的上元夜。
江心「伏波号」巡江舰升起电弧探照灯,光柱如银矛劈开暮色;共和大道两侧的瓦斯灯逐次亮起,最奇的是电报总局楼顶,用两千只白炽灯拼出的「日月同辉」图徽,将江面映得如同白昼
刚下班的纺织女工挤在观景平台,看对岸汉阳兵工厂的烟囱仍在喷吐红云——那里正在为蜀宋赶制最新批次的「绍兴五年式」燧发枪。赤色烟尘与银色灯光在江上交融,恍若铁与火的星河。
当最后一点星火坠入江水,新任汉口镇抚使殷尚赤登上瞭望塔。他看见暗潮中有宋军斥候的舢板与明国巡逻艇擦舷而过,彼此灯笼都默契地偏转三寸。
当最后一盏河灯漂向江北,探照灯突然全部熄灭。在纯粹的黑暗里,新建成的发电厂传来汽轮机平稳的轰鸣。这声音掠过江面,惊醒了汉阳城楼值守的宋军——他们听见的,是下一个时代的心跳。
江雾漫来,吞没了刚刚写下第一页的《互市条例》,却吞不掉两岸渐起的炊烟。在这片用火药与合约划出的土地上,第一个上元节的月光,正冷冷照着那些在对方灯火里认出自己故乡影子的人们。
东面吴淞口的潮水在申时初刻悄然漫过钢桩码头,水纹里漾着石油与冰屑的斑驳光泽。吴淞口外,三艘漆成朱红色的明轮蒸汽船正喷吐着掺了硫磺粉末的烟柱,将薄暮的天空染出橘红相间的霞带——这是明海商会特制的「祥云烟」,每艘船造价相当于半条金沪铁路的年利。
「光明顶」二十二层的玻璃幕墙首次缀满琉璃灯,整栋大厦变作巨大的走马灯。外墙新装的链式升降机正将乐工送至天台,着银白制服的交响乐团在寒风中调试着镀铜的「气动风管」。路过的波斯香料商捂住耳朵对同伴嚷道:「他们管这叫《蒸汽狂想曲》,可我听着像锅炉爆炸!」
淞北新区广场上,十五米高的机械玄武缓缓昂首,口中喷出掺了香精的温热水雾。孩童们骑着发条竹马在雾中穿梭,撞翻了胡商摊上的珐琅彩自鸣钟。巡警吹响铜哨时,几个震旦学生已掏出计算尺开始核算赔偿公式:「齿轮传动比3.7,照《新编侵权律》该赔一点三倍...」
证券交易大厅破例彻夜开放。黑檀木报价板上,金粉写就的「北俱芦洲开发」字样映着煤气灯微微颤动。穿茜素红马甲的经纪人手举电报单跃上黄铜柜台嘶喊:「舟山海运涨停!谁抛售谁就是大明罪人!」人群突然寂静——二楼贵宾廊桥出现方梦华的身影,她指尖轻点栏杆,整面东墙霎时亮起霓虹航线图,光流顺着新辟的南洋贸易线直抵婆罗洲金矿。
「电光汇」在钟声里开幕。江心突然升起铁架搭成的日月徽,八百个乙炔焰口同时喷发,将水面映成流动的熔金。更令人瞠目的是合庆船厂方向——半艘在建的「蓬莱号」巨轮被两万枚彩色电灯勾勒出轮廓。
川沙路飘起诡异香风:岭南茶楼推出干冰雾霭里的「水晶虾饺」,玻璃工坊现场吹制霓虹糖画,苏州绣娘在电纺车上织出发光罗裙。最轰动的是大世界游乐场——门厅摆着汤思退设计的「旋转星象仪」,观众坐在磁悬椅上仰望穹顶,但见二十八宿皆以电弧连成,金牛座昴星团正模拟北俱芦洲的极光。
「俗不可耐!」宋国公赵子偁在雅间摔碎酒杯。他刚发现菜单上的「靖康遗韵套餐」竟用液氮冻着汴京残雪模型。侍者躬身递上热毛巾:「贵客不如尝尝新到的特斯拉线圈烤鸭?表皮带电纹的。」
而在外高桥工厂区,童瑞香正带学徒检修发电机。油污斑斑的图纸铺在冰面上,她突然指着一处线圈:「吴淑姬上月改进的碳刷该用上了!要让首相看见咱们的直流电站比交流电更稳——」话音未落,全城灯火骤然熄灭三秒。
当光明重新降临,江面飘来无数莲花灯,每盏都嵌着震旦实验室研制的荧光水母蛋白。卖花女在街头发放镀铝纸鸢,翅翼上印着《申报》号外:「御医局证实电疗可治痨病」。
交易所的算盘声渐稀,清洁工从排水沟捞起泡胀的股票凭证。早班渡轮拉响汽笛时,十六铺码头已堆满印着「北俱芦洲特产」的空木箱——箱内冰碴间混着几缕金色毛发,更夫用烛火照了半晌,突然想起上月《瀛寰学报》刊载的未知灵长类图谱。
第一缕晨光刺破煤烟那刻,光明顶天台落下最后一段《浪奔浪流》的铜管乐音。乐师们收拾谱架时发现,积雪覆盖的避雷针上,不知谁系了条褪色的宋式宫绦,在风里拂过新铸的日月徽标,像道跨越两百年的叹息。
翌日清晨,扫街人从雪堆里清出三车鞭炮屑、两筐坏灯笼,另有七十七页写满新政构想的油纸——皆是昨夜学子们揣在怀里,观灯时热血上涌写就,散落街巷犹带墨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