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乐十四年的初冬,金陵大学光学实验室里弥漫着松节油和硝酸银的独特气味。谢芷兰小心翼翼地用赛璐珞薄片覆盖在木箱的暗孔上,萧燧则调整着溴化银胶片的倾斜角度——这个来自赣西特招的寒门学子,此刻正屏息凝神地计算着光路折射。
「萧老弟,你确定这溴化银见光即黑的特性,真能定住光影?」谢芷兰擦拭着额角的汗珠,她的「璐珞伯」金印在腰间微微晃动。
萧燧执炭笔在石板上疾书公式:「《墨经》有载'景倒,在午有端',今以溴化银为受光之物,其理相通。只是...」他忽然停顿,指向窗外摇曳的竹影,「若要定影,尚需一种能止住银盐继续感光的药剂。」
正当二人蹙眉时,方梦华的声音自门外传来:「用海带灰浸液如何?」她手持琉璃瓶,其中晃动着褐色的溶液,「此物含碘,可解银盐之光毒。」
三人立即投入实验。谢芷兰以赛璐珞为基片涂布溴化银乳液,萧燧改造了小孔成像箱——在木箱内壁贴上黑绒,仅留针孔大小的进光口。
实验室里时间仿佛凝滞。萧燧轻轻移开暗孔上的挡板,一束纤细的日光如金针般刺入黑暗的木箱内部。他心中默数着《墨经》上记载的「一息之光」,指尖因紧张而微微发凉。十息之后,他迅速挡回光路,喉结上下滚动了一下。
「显影。」谢芷兰接过木箱,在暗红色的油灯掩护下取出那枚珍贵的赛璐珞薄片。起初,它只是均匀的灰褐色。但当她将其浸入清水漂洗时,奇迹悄然发生——窗棂的菱形格栅如同水底浮现的暗影,逐渐加深、清晰,连格栅上积年的尘垢痕迹都依稀可辨。
「成了!」萧燧的声音因激动而嘶哑。但他随即倒吸一口冷气:「不好,它还在变深!」
只见那片灰影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蔓延,从格栅边缘向中心侵蚀,眼看就要吞噬整个影像。
方梦华一直静立一旁观察,此刻眼疾手快,将准备好的海带灰浸液陶盆推上前去:「快!入定影液!」
谢芷兰几乎是将胶片「掷」入褐色的溶液中。液面荡起涟漪,三颗心同时悬到了嗓子眼。片刻之后,当她用竹镊小心翼翼夹起胶片对光查看时,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窗棂的倒影赫然定格在片基之上,黑白分明,那过度感光产生的灰雾已被神奇地遏止。光影的魔法,第一次被凡人驯服。
然而新的难题接踵而至。定格后的影像在日光下仍会缓慢变黑,萧燧连夜翻检《造化指南》,忽有所悟:「定影未净!需用硫代硫酸钠溶去未感光的银盐。」
次日的实验场上,他们架起木箱对准盛开的玉兰。当谢芷兰取出在硫代硫酸钠中浸泡过的胶片,迎着晨光举起时,整个实验室为之寂静——只见玲珑剔透的赛璐珞片上,玉兰的花瓣纹路清晰可辨,连露珠的折射光都被永恒定格。
「此物当名'照相术'。」方梦华轻触胶片上逆生的枝叶,「光阴从此可捕,万象自此能留。」
萧燧激动地记录曝光参数,忽然抬头:「若将透镜置于小孔前,聚光效能可增百倍!」
「且慢。」谢芷兰举起染黄的指尖,「溴化银对蓝紫光最敏感,我等需制黄色滤光片...」她突然扯下头上茜草染的发带,「用这裹在透镜前如何?」
三人相视而笑。当夕阳西下时,实验室墙上已钉满试验品:有模糊的飞鸟残影,有半截塔楼,最清晰的竟是方梦华随手放置的青铜规——上面的饕餮纹路纤毫毕现。
「明日试制可更换的胶片暗盒。」方梦华在笔记上勾勒出卷帘式结构,「待他日北伐,必要让将士们带着相机,摄尽中原故土风物。」
暮鼓声中,第一张成功定影的玉兰照片被装裱在赛璐珞相框里。光影与塑料在此刻交融,开启了记录历史的全新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