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雨水敲打着岳家军的铁胄,发出沉闷的声响。五万复仇之师,如同裹挟着雷霆的钢铁洪流,沿着泥泞的江滩一路向南碾压!马蹄践踏起浑浊的泥浆,杀意刺破雨幕,直追溃逃的杨幺残部。
前锋徐庆、牛皋、张宪、王贵等人,胸中怒火未熄。白日鹿角寨的血战,袍泽的牺牲,让他们恨不能将杨幺生吞活剥!追击数十里,眼看就要咬住楚军的尾巴!
刚过狭窄的谷口,弥漫的雨雾中,一片诡异的景象撞入眼帘:前方江滩密林边缘,影影绰绰挤满了人头!人影攒动,衣甲歪斜,满地散落着刺眼的金银器皿、倾覆的粮车、丢弃的兵器!更扎眼的是——几乎每个人都戴着一顶湿漉漉的、沾满泥污的油纸斗笠!那正是白日楚军溃兵仓皇丢弃的标志!
混乱的人群中,有人在疯狂地往怀里塞金银,有人正试图将沉重的马鞍捆上受惊的战马,场面一片狼藉,贪婪和慌乱交织。
「操!」王贵猛地勒住战马,眼珠子瞬间充血,「杨幺的崽子们!死到临头还敢贪这点破烂?!给脸不要脸!」他手中长刀「呛啷」出鞘,厉声咆哮,声震雨幕:「全军听令——见戴斗笠者,杀无赦!一个不留!」
「哈哈哈!天赐老牛三百颗贼头!」牛皋狂笑如雷,兴奋得须发皆张,丈八蛇矛化作一道夺命乌光,一马当先就冲了过去!
「杀——!!!」
憋了一肚子火的岳家军精锐,瞬间爆发出惊天动地的怒吼!如同被激怒的钢铁猛兽群,从丘壑、林间、雨雾中狂飙而出!长矛如林攒刺,战槊横扫千军,铁刀卷起寒光,巨斧撕裂空气!目标只有一个——所有戴斗笠的脑袋!
然而,他们砍杀的,并非楚军溃兵!
此刻,刘光世的八万镶绿旗正深陷在由贪婪和暴雨编织的泥潭地狱中!
因哄抢楚军故意丢弃的「诱饵」,队伍早已乱成一锅沸腾的烂粥。士兵们为了几块碎银、一件破甲互相推搡谩骂,甚至大打出手。冰冷的暴雨将一切搅得更糟,泥泞深及脚踝,人马深陷,挣扎嘶鸣。阵列?章法?早已被抛到九霄云外。
杀声!恐怖的、充满铁血杀意的吼声,如同死神的丧钟,毫无征兆地在雨雾中炸响!
镶绿旗的士兵们惊恐地抬头,只见一排排模糊但无比凶悍的身影,如同撕裂雨幕的地狱魔神,裹挟着死亡的气息,瞬间冲到了眼前!
「不——!住手!我们是自己人!」有反应快的士卒惊恐地嘶喊,试图撕下肩头那该死的镶绿旗肩标,「我是大秦安南侯王德部下的!是宋军!是宋军啊!」
「别杀!我们不是湖匪!是大秦…不,是朝廷的兵!朝廷的兵!」
晚了!太晚了!
杀红了眼的岳家军精锐,眼中只有那顶该死的斗笠——那是楚贼的标志!是仇敌的证明!更何况,这些「朝廷友军」平日蝇营狗苟、首鼠两端的嘴脸,早已让岳家军上下深恶痛绝!如今撞到刀口上,正好新账旧账一起算!
「噗嗤!」「咔嚓!」「啊——!」
利刃入肉声、骨骼碎裂声、绝望惨叫声瞬间盖过了暴雨!
血花在雨幕中凄厉绽放!断臂残肢混合着泥水飞溅!战马惊恐的嘶鸣与人临死的哀嚎交织成地狱交响曲!
镶绿旗的士兵们如同被割倒的麦子般成片倒下。有人想转身逃跑,却被身后同样惊恐、同样戴着斗笠的「友军」挡住去路,互相践踏!有人想举起武器解释,冰冷的矛尖已洞穿了他的咽喉!
「住手!快住手!我是王德!是王德啊!」王德状若疯魔,挥舞着佩剑嘶吼,试图稳住局面,声音却被淹没。他眼睁睁看着一名亲信被岳家军士兵一矛刺穿脖子,鲜血喷了他满脸!
「旗!快把将旗举起来!让他们看清楚!」秦祐目眦欲裂,声嘶力竭。几名亲兵奋力想将湿透沉重的「镶绿狗头旗」大纛竖起。
嗡——!
一支恐怖的狼牙重箭撕裂雨幕,精准无比地射断了旗杆!大旗轰然倒塌,溅起大片泥水。远处雨雾中,岳家军神射手「蒋山虎」冷漠地放下了强弓。
绝望点燃了最后的疯狂!一些镶绿旗士兵在极度的恐惧和屈辱下,红着眼睛举起了刀枪,试图反击!
「跟他们拼了!」
「杀一个够本!」
这零星的反抗,如同火上浇油!在岳家军眼中,这坐实了他们是「负隅顽抗的楚贼死士」!屠杀更加酷烈!
「完了…全完了…」刘光世呆立在马上,浑身冰冷,看着自己辛苦攒下的家底像猪羊一样被宰杀。他猛地惊醒,声音因恐惧而变调:「快!快去找岳飞!找王贵!张宪!牛皋!告诉他们…是误会!天大的误会!快去啊!」
马皋鼓起最后勇气,策马冲向战团边缘,挥舞手臂,声嘶力竭:「我是马皋!汴梁旧部!自己人!快停手!停——」
话未说完,一名岳家军骑兵见他戴着斗笠,二话不说,兜头就是一刀劈来!马皋魂飞魄散,狼狈滚鞍落马,才堪堪躲过,连滚带爬逃入雨林,心胆俱裂。
刘光烈摔在泥水里,挣扎着朝岳家军方向哭喊:「我们是来帮你们剿匪的啊!怎么会…怎么会这样…停手啊…」他的声音被震天的喊杀和暴雨无情吞噬。
这是一场彻头彻尾的灾难!一场由贪婪、暴雨和一顶顶廉价斗笠引发的血色荒诞剧!
当喊杀声渐渐停歇,雨势也诡异地变小时,葫芦口江滩已成修罗屠场。镶绿旗八万大军,伤亡过半!尸横遍野,血流漂杵,泥水被染成暗红色。王德身负重伤,生死不知;马皋失踪;秦祐、刘光弼各自带着不成建制的残兵败将,仓皇遁入山林。
刘光世失魂落魄地骑在一匹瘦弱的驮马上,独立于尸山血海之外。雨水混着泥浆从他死灰色的脸上滑落。他低头,看着脚下泥水中一顶被踩烂、浸满鲜血的油纸斗笠,身体剧烈地颤抖起来,最终发出一声如同受伤野兽般的、绝望至极的嘶嚎:「天…天要亡我刘光世……竟…竟亡于这…一顶斗笠!!!」
岳家军追杀十里,势头稍缓。
张宪策马回报,面色凝重:「大哥…前面…似乎不是楚军溃兵…看残旗和俘虏…是伪秦刘光世的镶绿旗军!」
岳飞勒住雪中行,雨水顺着他刚毅的脸颊流下。他望着身后那片如同地狱的血色泥滩,眉头紧锁,沉默片刻,声音冰冷如铁:「误杀…事后自当抚恤。然刘光世之辈,本无忠义之心,投机取巧,趁火打劫,妄图渔利。此等行径,天理难容!今日之劫,乃其咎由自取!死不足惜!」
「哈哈哈哈!」一旁的岳云闻言,放声大笑,笑声中带着少年人的快意恩仇和冰冷的杀伐气,「辱国之贼,死得其所!省得日后脏了我岳家军的刀!」
暴雨终于彻底停歇。
残阳如血,挣扎着穿透厚重的乌云,将最后的光辉洒在葫芦口这片修罗场上。岳家军沉默地整队,擦拭兵甲,空气中弥漫着浓得化不开的血腥味和雨后的土腥气。
泥泞的江滩上,楚军的斗笠和镶绿旗的残肢断刃混杂在一起,不分彼此。暗红的血水在低洼处汇聚成溪,无声地流淌,渗入大地,流入汨罗江。
仿佛一场荒诞而惨烈的大梦,刚刚醒来,却又深陷其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