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成殿前香烟缭绕,孔端操身着金国赐的锦缎官袍,头戴女真式皮帽,率孔府子弟向「至圣先师」牌位行礼。
「跪——!」
一众儒生低头叩首,可他们的辫子垂在脑后,与殿内孔子像一模一样。
礼毕,孔端操环视众人,缓缓道:「圣人之道,因时而变。今大金天命所归,吾辈当顺天应人,以文教辅佐新朝。」
台下无人应声。角落里,一名年轻书生死死盯着地面,袖中指甲掐进掌心。他昨夜才在破庙墙上题了句——「夷狄之有君,不如诸夏之亡也」。
城外三十里,孔府的庄丁骑马巡视田垄,鞭子抽在弯腰收割的佃农背上。
「手脚麻利点!秋税再加三成,衍圣公府要备贡品给上京!」
一名农妇跪在田埂上,怀里抱着饿晕的孩子,哭求道:「老爷,今年蝗灾,麦子只剩三成收成,再交税,我们怎么活?」
庄丁冷笑:「活?你们这些汉奴,能活着已是天恩!」说罢,扬鞭抽向她的脸。
忽然,远处传来马蹄声——是金国的征税官到了。庄丁立刻换了一副笑脸,小跑迎上去:「大人!今年的粮,一粒不少!」
征税官瞥了眼田里骨瘦如柴的农夫,漠然道:「不够。大金与西辽余孽开战,各州县再加征三成壮丁。」
庄丁点头哈腰:「是!是!我这就去抓人!」
城南的「圣泽院」本是宋时州学,如今门口挂着「衍圣公府女眷别院」的匾,实则却是金国安置掳掠妇女的浣衣院。
院内,几十名女子麻木地搓洗衣物,手腕上烙着「孔府奴」三字。她们多是战乱中被俘的汉女,有些曾是士族妻女,如今却成了女真将领的「赏赐」。
一名少女缩在墙角,死死攥着半块玉佩——那是她定亲的信物。昨夜,孔府管家告诉她,明日她将被送给临潢府的一名猛安详稳做侧福晋。
「哭什么?」一名年长妇人低声道,「留着命,总有逃出去的一天。」
少女抬头,泪眼中映着院外高墙上的夕阳,像血。
夜风呜咽,乱葬岗上野狗啃食着无人认领的尸骨。
一名黑衣人影跪在某座无碑坟前,低声念道:「爹,儿子回来了。」
他从怀中取出一把短刀,割破手指,将血滴在坟头:「孔府欠的血债,儿子一定讨回来。」
远处,兖州城墙上的火把如鬼火摇曳,而更远的山路上,隐约传来马蹄声——是梁山泊的探马。
山东西路的秋夜,静得可怕。
不远处的水泊梁山,晨雾未散,芦苇荡中已潜出几艘快船。
「浪里蛟」陈三蹲在船头,嘴里叼着半截芦苇杆,眼睛死死盯着湖面。他是活阎罗阮恩的徒弟,水性极佳,能在水下闭气半刻钟。
「三哥,金狗的巡湖船来了!」身后的小喽啰低声道。
远处,一艘插着镶白旗的金军战船缓缓驶来,船头站着几个披甲的女真兵,正用长杆往水里乱捅——他们在找梁山的水下暗桩。
陈三冷笑一声,从腰间摸出三把飞鱼叉:「老规矩,先射帆,再凿船。」
他猛地吹响芦哨,刹那间,十几支火箭从芦苇丛中激射而出,正中船帆。火势骤起,女真兵乱作一团。有人跳水逃生,却被水下埋伏的梁山汉子拽住脚踝,拖入淤泥深处。
「第七艘了。」陈三抹了把脸上的水,「金狗的水军,不过如此。」
忠义堂前,三百余名好汉列队而立。
「铁敌万」张荣高坐虎皮椅,背后「替天行道」的大旗猎猎作响。他是京东绿林会的悍将,宋江和李太先后死亡,他带着残部重聚梁山,成了第三代寨主。
「神算子」吴能捧著名册唱名——他是吴加亮的远房侄子,如今是梁山的军师。
「神机营王昭部?」
无人应答。
吴能皱眉:「孟威兄弟去东平府借粮,按说昨日就该回来了。」
张荣沉声道:「派‘飞毛腿’杨迅去探。金狗最近在济州增兵,路上怕是不太平。」
「翻江龙」郑握赤着膀子,带人将新造的快船推下水。这船底包了铁皮,能扛火箭,船头还装了撞角——是从明州水师学来的手艺。
「再赶五艘!」郑握对工匠喊道,「入冬前,咱们得端了济州的军械库!」
岸边,几个少年喽啰正用炭笔在船身上画符——那是老辈人传下来的「避箭咒」。郑握笑骂:「画个鸟!真避箭得靠这个!」他拍了拍腰间新缴获的明制火铳。
「铁面判官」郑立和「母大虫」郑二娘兄妹正在清点存粮。
「高粱只剩两百石,腌鱼三十坛。」郑二娘拨着算盘,「撑不过两个月。」
郑立叹气:「金狗断了粮道,山下百姓都开始啃树皮了……」
正说着,外面一阵喧哗。原来是「黑煞神」王魁押着个肥头大耳的商贾进来,那商贾哭嚎:「好汉饶命!小的是被金狗逼着运粮的!」
郑二娘冷笑,突然从商贾袖中摸出只信鸽,一刀剁下鸽头,抽出字条:「‘梁山存粮位于北山’——好个吃里扒外的狗贼!」
张荣闻讯赶来,只说了两个字:「点了。」——当晚,济州城外的金军大营收到个礼盒,里面是那商贾的人头,嘴里还塞着半张没写完的密信。
「霹雳虫」贾虎抡着狼牙棒,将十个草人砸得稀烂。
「不过瘾!」他抹了把汗吼道,「来个活人陪爷爷练!」
没人敢应声。此时忽听马蹄急响,原来是「六神箭」孟威带着东平府借来的粮车回来了,马背上还横捆着个镶白旗的谋克详稳。
「寨主!」孟威翻身下马,「这厮带兵劫粮,被我一箭射穿了膀子!」
那谋克详稳突然暴起,袖中匕首直刺孟威后心。贾虎眼疾手快,一棒砸下,将那谋克的脑袋轰得粉碎。
「好兄弟!」孟威拍拍贾虎的肩,「晚上请你喝明州来的二锅头!」
油灯下,张荣铺开羊皮地图。
「济州、东平、兖州的金狗正在合围。」他指着三处红点,「咱们得先发制人。」
陈三提议:「烧粮!」
贾虎摇头:「不如劫军械。明国来的兄弟说,新式火铳比咱们的土铳强十倍。」
正争论间,探马「草上飞」韩五冲进来:「报!金国衍圣公孔端操三日后要去曲阜祭祖,仪仗必经黑松林!」
张荣猛地拍案:「天赐良机!就在黑松林,为去年死难的济州百姓报仇!」
贾虎独自来到坟前,给新立的木碑倒了碗酒。
碑上刻着「济州义民贾氏满门二十三口之墓」——那是他上月从金军刀下抢回的尸首。
「爹,娘。」他拔出佩刀插在坟前,「儿子在此立誓,必用孔端操的人头祭你们!」
夜风卷着枯叶掠过山岗,彷佛无数冤魂在呜咽。远处梁山水寨的灯火明灭如星,像一把永不熄灭的野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