汽车一路平稳，很快便回到了研究所。
大门口的警卫看到所长的车，立正敬礼，电动伸缩门无声地滑开。
白杨回到自己位于办公楼三楼的所长办公室，脱下呢子大衣，挂在衣架上。
他先是给自己泡了一杯浓茶，感受着熟悉的茶香在房间里弥漫开来，才走到办公桌后坐下，按下了桌上内部电话的按钮。
“所长。”电话里传来林慧清脆干练的声音。
“小林，来我办公室一趟。”
“好的。”
不过一分钟，办公室的门就被轻轻敲响。
“请进。”
林慧推门而入，手里还拿着个笔记本和钢笔，随时准备记录。
她穿着一身合体的蓝色工作服，头发梳得一丝不苟，整个人显得既精神又利落。
“所长，您找我。”
“嗯，坐。”白杨指了指对面的椅子，开门见山地说道：“刚刚去部里见了周部长，有几件事要马上落实。”
林慧立刻挺直了腰背，翻开了笔记本。
“第一，关于这次三位院士和各大工业部委兄弟单位的联合学习交流活动，由我们所办牵头，立刻草拟一份正式的邀请函，要写得诚恳、热情、周到。”
“拟好之后，先拿给我看，我修改敲定后，以最快的速度，用最高规格的密级，发给第一机械工业部。”
“是！”林慧飞快地记下，抬头问道：“所长，关于邀请函的规格和具体措辞，您有什么指示吗？”
“规格要高，措辞要谦虚。”白杨言简意赅，“我们是晚辈，是学生，是邀请前辈们来‘传经送宝’、‘指导工作’的。姿态一定要放低，但规格一定要拉满，明白我的意思吗？”
“明白了！”林慧心领神会。这是典型的“面子给足，里子我们自己清楚”。
“第二，立刻成立一个接待工作领导小组。我亲自担任组长，你和王建军同志担任副组长。”
“成员从所办、后勤、保卫、宣传等各个科室抽调精兵强将。从现在开始，全所的工作重心，都要向这次接待任务倾斜。”
“我们要制定一份详尽到分钟的接待方案，从客人的食宿、出行，到交流会的议程、参观路线，再到安保工作的每一个细节，都必须反复推敲，确保万无一失。”
“这次活动，不仅是一次技术交流，更是展示我们研究所精神面貌和管理水平的窗口，绝对不能出任何纰漏。”
“是，我马上去协调相关科室的负责人。”林慧的笔尖在纸上飞舞，将白杨的每一句话都清晰地记录下来。
“嗯，暂时就这两件事，你先去安排吧。”白杨摆了摆手。
“好的，所长。”林慧合上本子，起身利落地离开了办公室。
随着办公室的门被轻轻带上，房间里再次恢复了安静。
白杨端起茶杯，却没有喝，只是怔怔地看着窗外。
目光穿过玻璃，越过研究所里一栋栋整齐的厂房和宿舍楼，投向了更遥远的远方。
来到这个世界，已经多少年了？
他自己有时候都觉得有些恍惚。
记忆的闸门一旦打开，无数的画面便如同潮水般涌上心头。
从最初在红星轧钢厂，为了解决一个看似简单的渗氮问题，他拿出了后世烂大街的尿素级不锈钢316LUG工艺，让整个厂的技术员都惊为天人开始……
到后来，为了解决国家的燃眉之急，他拿出了超声波探伤仪的全套技术，让无数隐藏的工业暗伤无所遁形。
再到725LN不锈钢合成工艺，彻底解决了国家在海洋舰船领域被“卡脖子”的腐蚀问题。
新体制雷达技术，让我们的天空之眼，看得更远，更清。
R15-300加力涡喷发动机技术，以及刚刚取得突破的特种合金材料，为我们自己的蓝天雄鹰，装上了一颗有史以来最强劲的“中国心”。
第三代战斗机的概念和关键子系统设计，052D大型驱逐舰的总体规划，虎式主战坦克的动力与火控系统，察打一体无人机的惊艳问世……
甚至，还有那些更深远、更基础的东西。
那个小小的芯片项目，如今已经在国家的倾力扶持下，悄然成长为一棵足以撼动未来世界格局的参天大树。
他一手推行的工业标准化管理方案，正在走向更多的兄弟单位，像一股润物无声的春雨，悄然改变着整个国家工业生产的底层逻辑。
……
一项项，一件件，都曾是他呕心沥血的成果。
这些技术，就像一块块坚实的基石，硬生生地将这个国家的整体科技水平和工业实力，往前推进了至少二十年。
如今的共和国，虽然在许多民生细节上，依旧保留着七十年代末的朴素风貌。
但在最尖端的国防科技和重工业领域，已经拥有了无限接近于世纪之交，甚至在某些单点上已经实现超越的恐怖实力。
这是一个外表朴实无华，内里却筋骨强健的巨人。
科技的种子已经播下，并且在最肥沃的土壤里生根发芽，茁壮成长。
白杨对此，已经再无半分担心。
他知道，凭借这个国家无与伦比的制度优势和人民群众改天换地的决心，只要给他们指明了方向，他们就能创造出任何奇迹。
科技的短板，补上了。
那么，接下来呢？
白杨的目光，从遥远的天际线收回，落在了办公桌上那份刚刚翻阅过的《**日报》上。
报纸的头版，依旧在连篇累牍地讨论着关于“真理标准”的问题，字里行间，都透露出一股冰层之下，暗流涌动的气息。
他知道，一场席卷全国的经济浪潮，即将到来。
科技是骨骼，是肌肉，但经济，才是血液。
没有充沛的血液，去滋养这副强健的筋骨，巨人终究只是一个行动迟缓的巨人。
只有让血液奔腾起来，让市场的活力遍布全身的每一个毛细血管，这个国家，才能真正地爆发出它应有的力量。
所以，下一步，是时候发展经济了。
这个念头，在白杨的脑海中盘旋了很久，但此刻，却变得前所未有的清晰和坚定。
只是……
白杨的眉头，微微皱了起来。
这经济，又该从何入手？
他如今的身份和地位，是一个巨大的优势，但同时，也是一个巨大的枷锁。
研究所所长，总工程师，享受着国家最高级别的待遇和保护。
他的一言一行，都带着浓厚的官方色彩。
让他亲自下场去搞民营企业？
这在当下的*境里，是不可想象的，也是绝对不被允许的。
这几年，他之所以将所有的技术都无偿地奉献给国家，自己分文不取，就是为了保持身份的纯粹性。
他可以当一个功勋卓著的科学家，一个运筹帷幄的管理者，但绝不能成为一个追名逐利的商人。
这便是他这些年，始终没有在国内直接插手任何民用经济项目的原因。
哪怕是有些前景广阔的民用产品技术，他也是直接打包给了相关的国营单位，自己绝不染指分毫。
至于娄广城……
是他在境外的一步闲棋。
但这步棋，目前也仅仅局限在科技领域，利用香江这个特殊的窗口，为国内引进一些敏感的设备和技术，或者将国内某些非核心的技术产品包装后推向国际市场，为国家赚取宝贵的外汇。
这条线，很重要，但终究是“外循环”，无法从根本上激活国内的经济活力。
必须找到一条新的路子。
一条既能让他置身事外，又能将他脑海中那些足以改变无数人命运的商业蓝图，付诸实施的路子。
他需要……代理人。
不是娄广城那种在境外冲锋陷阵的代理人，而是能够扎根在国内，在这片即将风起云涌的土地上，替他开疆拓土的代理人。
他需要找到一批信得过、有能力、有魄力的人，将他们扶上马，送一程。
想到这里，白杨心中豁然开朗。
他不再犹豫，伸手拿起了办公桌上那台红色的内部电话机，熟练地拨了一个号码。
“嘟……嘟……”
“所长。”电话那头，再次传来林慧的声音。
她应该就守在办公室外间的办公桌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