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色的实木办公桌上,文件堆得像小山一样高。
空气中,飘散着淡淡的茶香和一丝若有若无的烟草味。
部长周长明刚刚放下那部红色的电话,端起桌上的大号搪瓷茶缸,喝了一口浓茶。
在他的办公桌对面,三位头发花白、面容清癯的老者正襟危坐。
他们虽然穿着朴素的干部服,但身上那股子长年累月浸淫在学术海洋里涵养出的书卷气,却是怎么也掩盖不住的。
每个人的脸上,都带着一丝难以化解的疲惫和焦虑。
这三位,都是国内赫赫有名的大人物,也就是后世人所熟知的院士。
为首的一位,名叫王德忠,是国内金属材料和冶金领域的泰斗级人物。
他身边的两位,分别是疲劳与断裂力学专家李振国,和高温合金专家孙建华。
任何一位,跺跺脚,都能让国内相关领域抖三抖。
但此刻,这三位泰斗的脸上,却布满了愁云。
王德忠院士看着放下电话的周部长,有些迟疑地开口问道:“周部长,您……您是联系了白杨所长?”
周长明点点头,将茶缸放在桌上,发出“砰”的一声轻响。
“对,就是他。我已经跟他打过招呼了,我们现在就动身过去。车已经在楼下等着了。”
听到这个确切的答复,三位院士对视了一眼,神情都有些复杂。
有期待,有疑虑,还有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感慨。
“唉……”李振国院士叹了口气,揉了-揉发胀的太阳穴,声音沙哑地说道:“周部长,不是我们信不过您,也不是我们信不过白杨同志。只是……我们这次遇到的,是个硬骨头,是个死结啊。”
他从随身携带的那个磨得边角发亮的黑色公文包里,掏出一份厚厚的报告,放到了周部长的桌上。
“您看,这是我们这半年来的所有研究记录。为了‘万吨巨力’项目核心承压构件的材料问题,我们中科院金属所、钢铁研究总院,联合了国内十几家顶尖的冶金单位,成立了专门的攻关小组。”
“我们试了上百种合金配方,从碳素结构钢到低合金高强度钢,再到各种复杂的多元合金,能想到的办法,几乎都试遍了。”
“计算机模拟了上万次,炉子里炼出来的实验钢,堆起来都快有一个车间那么高了。”
孙建华院士接过话头,脸上满是苦涩:“问题就卡在一个点上。我们需要一种钢材,既要有超过1800兆帕的超高屈服强度,又必须在每分钟五十次的高频循环载荷下,承受住一百万次以上的冲击而不发生疲劳断裂。最要命的是,它的断裂韧性还不能低于120兆帕·米1/2。”
“强度、疲劳寿命、韧性,这三个指标,就像一个不可能三角。我们把强度提上去了,韧性就急剧下降,钢材变得跟玻璃一样脆;我们想办法提高韧性,强度和抗疲劳性又达不到设计要求。它们在材料的微观结构层面,是相互矛盾,相互制约的。”
“我们卡在这里,整整半年了,项目寸步难行。我们三个老家伙,天天泡在实验室,头发都快愁白了,可就是找不到突破口。”
王德忠院士最后做了总结,语气沉重:“我们知道白杨同志在舰船用钢和特种合金领域,取得了举世瞩目的成就。”
“052D用的那种新型高强度钢,我们也有所耳闻。但是,我们这个‘万吨巨-力’大压机用的钢,和军舰用的钢,工况完全是两码事。”
“它要求的,是一种近乎苛刻的、在多个矛盾性能指标之间取得完美平衡的‘极限材料’。这……这已经超出了常规材料学理论的范畴了。”
“所以,我们才不得不厚着脸皮,层层打报告,最后找到了您这里。实在是……没办法了。”
三位国宝级的院士,你一言我一语,将他们所面临的困境和盘托出。
“万吨巨力”项目,是国家“七五”计划中的重中之重。目标是建造一台四万吨级的模锻液压机。”
“这种设备,是衡量一个国家工业实力的重要标志,是生产大型飞机起落架、航空发动机涡轮盘、火箭重型连接环等核心构件的“国之重器”。
而现在,这个“国之重器”的核心部件,一块需要承受万吨巨力的横梁主承压件,就因为找不到合适的钢材,被卡住了。
这不仅仅是一个技术难题,更关系到国家整个重工业和国防工业的战略布局。
周长明静静地听着,没有插话。
他脸上的表情一直很平静,仿佛三位院士所说的,并不是一个足以让整个工业部都焦头烂额的“天大难题”,而只是一件普普通通的技术小事。
直到他们全部说完,办公室里再次陷入了沉默,周长明才缓缓地开了口。
他没有去讨论那些复杂的材料学指标,也没有去安慰他们。
他只是拿起桌上那份报告,用手指在封面上轻轻敲了敲,然后看着三位愁容满面的院士,一字一句地说道:“你们说的这些困难,我都懂。常规理论的极限,不可能三角的矛盾,这些我一个搞行政的都听出茧子了。”
他的话锋一转,眼中闪过一抹锐利的光芒。
“但是,同志们,你们有没有想过一个问题?”
“什么问题?”王德忠院士下意识地问道。
周长明身体微微前倾,目光灼灼地盯着他们:“你们所认为的‘常规理论’,你们所依据的‘材料学知识’,对白杨来说,可能根本就不是极限。”
“这……”三位院士一时语塞。
周长明笑了笑,笑容里带着一种强大的,近乎于盲目的自信。
“我跟你们讲个事。去年,海军那边的GT-25000燃气轮机项目,也是遇到了瓶颈。原版机组的图纸,我们都吃透了,但造出来的东西,就是达不到设计指标,高温叶片寿命一直不过关。”
“当时负责项目的也是一帮专家,跟你们现在一样,愁得吃不下饭,睡不着觉,天天跟我说,这是材料问题,是工艺问题,是我们的工业基础薄弱,短期内无解。”
他顿了顿,端起茶缸又喝了一口,似乎在回味着什么。
“后来呢?白杨介入了。他没去搞什么新材料,也没去国外引进什么新设备。”
“他就把自己关在办公室里,花了半个月的时间,重新建立了一套流体力学模型,把整个进气道和压气机的设计给颠覆了。结果怎么样?”
“结果,能量转化效率凭空提升了七个百分点!硬生生把对材料的苛刻要求给降了下来!问题迎刃而解!前段时间你们也听说了,052D海试,最高航速,破了纪录!”
“还有那个相控阵雷达,吴承德吴老,搞了一辈子雷达,够权威了吧?他带着团队,被海面杂波干扰的问题困扰了快一年。”
“白杨过去之后,只给了他一个算法思路,叫什么‘模糊滤波’,吴老他们顺着这个思路一往下走,半个月,就把锁定速度提升了三倍!”
周长明站起身,在办公室里踱了两步,声音也随之高亢了起来。
“所以,同志们,你们要明白。我们和白杨,可能在思考的,根本就不是同一个维度的事情。你们看到的是一堵墙,觉得走投无路了。”
“但在他眼里,这堵墙可能根本就不存在,他或许能直接从墙上面飞过去,又或者,他能找到一扇你们所有人都没看见的门!”
“他解决问题的方式,从来都不是在原有的框架里修修补补,而是直接打破框架,建立一个新的,更高级的框架!”
“这就是我为什么一定要带你们去找他的原因。你们缺的,不是经验,不是设备,也不是人手。你们缺的,是一个能跳出三界外,不在五行中的‘破壁人’!”
一番话说得是掷地有声,铿锵有力。
三位德高望重的院士,此刻听得是目瞪口呆,心神剧震。
他们被周部长这番充满了激情和强大信心的言语,给彻底镇住了。
他们原本以为,周部长带他们去找白杨,只是抱着“死马当活马医”,多一个渠道多一条路的想法。
可现在他们才明白,在周部长的心里,白杨根本就不是“另一条路”,而是“唯一能走通的路”,是解决这个死结的终极答案!
那种不容置疑的信念,极具感染力。
办公室里沉默了良久。
最终,还是王德忠院士,这位年过七旬的老人,缓缓地站了起来。
他原本有些佝偻的腰背,似乎都挺直了几分。
脸上的愁云虽然没有完全散去,但眼神里,却重新燃起了一丝灼热的火苗。
那是希望的火苗。
“周部长,”他的声音有些颤抖,但更多的是激动,“您说得对。是我们思想僵化了,是我们被固有的理论给框住了。”
“我们这就跟您去!我们倒要亲眼看一看,这位白杨所长,到底是个什么样的奇人!看他……到底能不能为我们这台‘万吨巨力’,锻造出一根真正的‘定海神针’!”
“对!我们去!”
“现在就走!”
李振国和孙建华两位院士也霍然起身,一扫之前的颓丧之气,脸上露出了决然和期待的神色。
周长明看着他们重新振作起来的精神面貌,满意地点了点头。
他要的就是这个效果。
跟白杨那样的天才打交道,你首先就不能抱着怀疑和观望的态度。
你必须先把自己变成他的“信徒”,无条件地相信他能创造奇迹,然后,全力以赴地去配合他,执行他。
只有这样,奇迹才有可能发生。
“好!”周长明大手一挥,抓起桌上的帽子戴在头上,“出发!”